在成百上千、充斥着视野的逃兵人流里,手持细剑、静立原地默然四顾的皮甲剑士,孤独得宛如大雪夜里的一声尺八。
但西里乌斯的第一次迟疑,也就持续了半秒。
他身子微微一颤,随即眼神恢复锐利,怒声喝道:
“不许跑!都不许跑!”
皮甲剑士怒吼着,踩着尸体拔出细剑,又砍倒了两名逃兵,然后上前两步,剑锋毫不迟疑地向迎面而来的一个逃兵递了过去——
——然后停在半空。
细剑的尖端,在逃兵的喉头,刺出了一颗妖冶的血珠。
脸上汗水泪水鲜血尘土交相编织、在剑尖威胁下停下步伐的山贼逃兵,颤抖着抬起眼,目光顺着细剑的剑身一路上移,最终停在皮甲剑士同样扑满灰尘的脸上。
狼狈不堪的逃兵,和持剑傲立的督军静静对视。
在他们身边,浩浩败军汹涌川流,推搡而去。
大概就连西里乌斯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这一剑没有送到底;
但逃兵在盯着督军大人的脸看了两秒后,终于还是狠狠一咽唾沫,侧头避开细剑锋芒,穿过西里乌斯的身侧,跟着大部队继续逃命去了。
西里乌斯递剑前指的动作,在空气中静止了片刻,直到那个逃过一劫的逃兵彻底被淹没在人潮里,他才终于微微一叹,收剑还鞘。
然后,皮甲武士用袖子擦着脸上的烟尘,朝着台地大门的方向缓步走去。
整片战场上无数的溃散败军之中,也就只有这么一位逆行者罢了。
路上,西里乌斯无视了所有身边逃兵的惊恐目光,只是在擦干净脸庞过后,伸手解开皮甲的系带,然后将自己的护具一件一件抛在裂魂之地的黄土地上:
护肩、胸甲、护腿、臂甲……
仿佛在完成一个最为优雅的仪式。
最终,西里乌斯只穿着一袭布衣,腰间佩着一柄细剑,独自走向霜枫岭。
败军早已被他抛到了身后,路上遇到的开拓军士兵也被他或是击倒、或是绕开,黄沙弥漫的荒原上,灼目火光的映衬下,他狭长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扭曲且颤抖。
在北边,又一阵嘈杂传来——那是刚刚干掉了投石车的霜枫岭骑兵队,已经赶回凤凰台下,正在投石部队的配合下,向还未溃散的山贼残军发起猛攻,酣畅淋漓地痛打落水狗。
但西里乌斯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岩溪城武士只是迈着坚实的步子,一点一点向台地走去,看着他无力征服的木制工事,在视野中渐渐升起扩大。
他看到了墙头整装以待的投石兵,看到了已成黑炭的攻城塔残骸。
他也看到,霜枫岭派出的救援队,已经扑灭了那黑甲战士身上的烈火,抬着担架把他带回了营地。
西里乌斯看到了凤凰台,凤凰台也看到了西里乌斯。
正嫌敌人逃跑太快、刚才还没有**的开拓军投石兵们,从负责后勤的领民手里接过补充的石弹,立刻就甩起投石索准备给这个孤身前来、毫不畏死的家伙来上一颗,却被负责指挥墙头防务的克里斯·曼恩举手阻止了。
“等等。”克里斯眯眼看着双手微举、缓步走来的西里乌斯,“他好像有话要说。”
话虽如此,克里斯还是亲自拿起长弓,搭箭上弦:
一旦这个身穿布衣、举止古怪的剑士稍有异动,那么开拓军副司令官克里斯·曼恩,不介意亲手解决此人。
于是,绿坝墙头的无数霜枫岭投手,便死死盯着西里乌斯缓步走近,蓄势待发、虎视眈眈。
西里乌斯一直走到凤凰台东门外二十多米的位置,才停下脚步,高声叫道:
“我的名字是西里乌斯,是联军的最高指挥官!”
“你想说什么!”克里斯单脚踩在墙垛上,拉弓瞄准了西里乌斯,大声应道,“你是来投降的吗?”
西里乌斯抬起头,盯着克里斯的面庞看了一会儿,才摇头叫道:
“你不是霜枫岭的主事之人!我要求直接和你们的领主对话!”
克里斯·曼恩愣了片刻。
这位箭术了得、精明能干的前鹰息堡侍卫,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武者,可面对这些跟外交、礼仪有关的事情,一时之间还真拿不定主意。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叫道:
“你……我是伊戈尔开拓军的副司令官克里斯·曼恩,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转告领主大人!”
但西里乌斯只是执着地摇着头:
“不,我要直接与你的领主对话!”
见对方如此固执,克里斯还在犹豫之中,他身后已经有一个声音叫道:
“我在这里!说罢!”
克里斯·曼恩和墙头的霜枫岭投手们蓦然回首,只见领主大人已经抱着双臂,如神仙中人一般御空而行,从角鹰庄园的天台上一路飘了过来;
当然,小跑着跟在地面上、憋红着脸努力鼓风托举夏侯大官人的威尔逊,则完全被众人无视了。
夏侯大官人一直飞到绿坝墙头,朝垂首致意的克里斯随意挥了挥手,然后扶着墙垛,向下望去。
西里乌斯抬头看着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孔,表情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