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期,哪怕是在朝会时,大臣面见君王也只需要俯身下拜便可,不需跪地,而君王还必须走下那名为“陛”的台阶之下,对着众臣回以同样的礼节,甚至腰弯得更低。
这不仅是自古以来的礼数,更是诸侯们为争夺各国人才,给自己树立礼贤下士的形象的手段。
即便是昏聩的韩王安也必须遵守这样的规则,所以张机也不是第一次接受诸侯王的礼拜了。
按理说张机不该有什么激动的感觉,但现在向张机行礼的人,是嬴政,是那位未来的千古一帝。
拥有后世人的灵魂的张机见到嬴政,就像是粉丝见到了偶像,而偶像还反倒是先给你行礼,又怎能不令人心潮澎湃。
张机深吸了一口气,毕竟他也是见过了不少大场面的人了,稍作平缓,心情便平复下来,仿佛宠辱不惊般俯身回礼。
“张机,见过王。”
嬴政听了张机的称呼,眉头微蹙,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意外。
因为能称呼“王”的人,只有本国的臣子。
“看来,先生似乎早已做出了选择。”
嬴政略显青涩的面容露出了浅浅的笑意,看向张机的目光之中柔和了许多。
秦国多了一位人才,他身为秦王,自然应当感到喜悦。
不过,更令他喜悦的还是张机的抉择。
张机是借着罗网的力量起家的,但罗网的名声,终归是劣迹斑斑,为人不齿。
如今已经成为了墨家统领的张机实际是有着足够的力量和资格与罗网划清界限,彻底脱离罗网,毕竟无论是那份有关第五次合纵的情报,还是分给罗网的纸张和书本的利润已经足以偿还秦国和罗网的恩情。
而战国时期的士人也并不是后世的那个士人阶级,如今的士人只是一个不断突破周礼限制,一心功名利禄推崇实用主义的阶级。
为了成就功业,杀妻戮子,甚至能吃下亲生儿子的肉,一切只为了“功名”二字。
连父母、妻儿都能被当作成就功名的工具的士人,又怎么会在意区区恩义?
偿还了秦国恩情的张机离秦,以山东各国对秦国的态度,不仅不会有舆论说张机背信弃义,只会纷纷夸赞张机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并会争相聘之。
好在,张机并没有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举动,还是选择了秦国。而这样的抉择,让嬴政不免对张机生出了几分好感。
但张机却是幽幽一叹,苦笑道:“选择么……其实我从来就别无选择。”
嬴政没有理解张机的意思,在他看来,张机的选择很多,无论是哪一国都会重用他,也许将来封君拜相,亦非难事。
但张机说的别无选择,却不是前途。
“这些年来,我曾游历三晋……”张机仰起头,看向那依旧洒落着月光的洁白明月,一段段充满了刀剑、战火与哀嚎的回忆脑海深处涌出,目光中尽是惆怅之色,“遍地战火,满目疮痍,百姓哀嚎,荒骨无言。”
“天下苦战久矣,持续了七百年的乱世,这个人吃人的时代,需要一个国家来终结,而这个国家也需要一名合格的驭手来驾驭。”
皎洁的月光撒落在张机的身,尽管一袭黑衣,但在月光的照耀下,此刻的张机却给嬴政一种神圣的感觉。
不知从何时起,死士营破城后可随意劫掠屠戮成为了天下各国默认的规矩也不知从何时起,底层的百姓已经不再会因为喊杀声和哀嚎声而无法入睡亦不知从何时起,普通百姓的命连草芥都不如,而他们更是麻木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也许是作为穿越者那莫名的使命感,又或许是见惯了后世的泱泱盛世,张机终归没有如同这个时代的人们那般习惯了鲜血、尸骨和杀戮。
也许……这就是湛卢认可他的原因。
在全天下的杀戮者和被杀戮者都对杀戮麻木的时代中择取一个没有对杀戮麻木的人,仅此而已。
“秦国自孝公以来,奋五世之余烈,已经奠定了一统天下的基础,可不知如今秦国的这位驭手是否合格,是否还有着一统天下,结束战乱的梦想?”
张机的声音并不响,但在嬴政的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震耳欲聋。
嬴政瞥向张机,目光愈发明亮。
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大一统的思想,各国间的征伐与其说是为了一统,不如说是为了汲取更多的利益,更多的人口、土地、财富。
至于灭六国一统天下?
燕北苦寒之地,赵北代地屡受胡人侵扰,荆南多毒瘴,魏南多洪涝……许多地方,都是各国眼中嫌弃的地方,因为要治理这些地方,需要本国进行大量的输血扶持,在大部分的人看来是得不偿失的,与其一统,不如占据富庶的中原地带便好,少有人会认为应该一统天下。
但嬴政有着一个梦想。
嬴政回忆起曾经在父亲嬴子楚的书房内看见的那副地图,那是画着整个天下的地图。
“祖父孝文王还在时,我便常常想,我的志向是什么?”
“先祖孝公的志向是变法强秦,先祖惠文王的志向是东出函谷,先祖武烈王的志向是问鼎,而先祖昭襄王,他攻灭西周,将九鼎运到了咸阳……”
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