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二月十八日,刚从雍城回来不足两月的嬴政再一次率领宗室和群臣前往了雍城的蕲年宫。
只不过,这一次嬴政去蕲年宫的目的并非是加冠,而是祭拜先祖。
这是秦国的传统,一国之君亲自征战前,不仅要祭拜天地山川,祭拜被秦人视为信仰的五帝,最后还要祭拜先祖,祈求得到保佑。
秦国作为诸侯国,祭祀的礼器自然是七鼎六簋,圭璧币帛、五谷六畜自然也是一样不落,别说是一向尚俭戒奢的秦国了,哪怕是放在财富甲天下的齐国,这也是一场极其奢华的祭礼。
其实嬴政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他明白,越是这般奢华的祭礼,越是能鼓舞人心。
百姓无知,相信鬼神之说,军中自然也免不了。
但启发民智那并不是眼下应该做的,让百姓和士兵们相信秦国能获胜才是最重要的。
祭拜完毕,嬴政回了一趟咸阳,亲自召见了王翦。
原本嬴政是打算让这位藏锋于鞘的老将军去函谷关扬名的,但思虑再三,嬴政实在想不到內史一地的防卫究竟交给谁才能安心。
毕竟,留守咸阳之人,面对的敌手最少也有庞煖在其中。
虽然庞煖从无带领大兵团作战的经验,但能跳出固有思维,想到另一条进攻秦国的道路的老将军,总归是有着独到的本事的。
更何况,两年前,燕国派出名将昔年与郭隗、乐毅、邹衍三人齐名,更是与乐毅一同商议五国伐齐的名将剧辛攻打赵国,这位七十多岁的名将纵横一生鲜有败绩,却一战被庞煖这位昔日赵武灵王麾下的旧友一战俘杀,斩首燕军两万。
如此战绩,足以向世人证明,从未正式领兵的他并非马服子赵括那般只能纸上谈兵的伪名将,而是如同马服君赵奢那般的天才型将领,只不过他是大器晚成,直到八十多岁才得到了向天下人崭露头角的机会。
所以,原本打算任命辛胜为中尉坐镇咸阳,将王翦调入军中为副将的嬴政犹豫了。
辛胜是合阳辛家的嫡长子,是老秦本土出产的名将,忠诚毋庸置疑。
而且辛胜的兵法谋略传承自少梁司马家,也就是那位西拓巴蜀、南取黔中,并夺魏六十一城的司马错的家族。
司马错走的是兵权谋的道路。
兵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
司马错一生用兵谨慎,但又常有奇思妙想,故而用兵风格便是谋定而后动,而且从不会将战略局限在沙场上。
原本少梁司马家也是秦国的老牌贵族,虽经历商鞅变法而被削弱,却又以军功发家,却不想到了司马错嫡次孙的司马靳时,因司马靳为武安君白起副将,常年随白起南征北战,与白起一同被“赐死”杜邮。
因此,少梁司马家也如同郿邑白家一同沉寂,是在合阳辛家这个世代交好并联姻的家族的扶持下才没有彻底没落。
并且,辛胜的父亲将司马家重新送回了咸阳朝堂,如今司马家的家主司马昌所担任的右冶铁官亦是辛家扶持。
故而将司马家为感谢合阳辛家数代恩情,将传承自先祖司马错的兵法,以口头形式传授给了合阳辛家的嫡长子辛胜。
“稳、准、狠”,便是辛胜从司马错的兵法中总结出的三个字,但辛胜终归不是司马错,也成为不了司马错那样的绝世名将。
辛胜所学到的,更多是司马错在进攻一道上的要义,长于进攻。
这样的名将,放在函谷关前线也许合适,但若是镇守秦国腹地,绝非是最佳选项。
因此,思来想去,嬴政还是决定将这个重任放在王翦身上。
“老将军,孤决定,将咸阳,将整个内史,都托付给您。”
嬴政对着身穿一袭黑色戎装,年近五旬却依旧身形挺拔的王翦行了一礼。
面对嬴政的这一礼,王翦也弯下了腰,将头低得比嬴政还要低。
王翦是想建功立业,但又有什么功业能比得上一位君王发自内心的看重和信任呢?
君不见昔年武安君,纵横天下无敌手,却终归失去了昭襄王的信任,最终自刎于杜邮,至少在外人的眼里是如此。
嬴政的信任让王翦深受感动,他的声音颤抖,那挺拔的身形向下压得更低了。
“臣定竭尽全力,不负王上厚望!”
“善!”
嬴政扶起了王翦,眉眼间尽是欣慰的笑意。
“有将军这句话,孤便放心了。”
无论王翦是真心愿意放弃建功立业的机会坐镇内史,还是装出这般大义凛然的模样,他终归是选择了秦国的利益,这让嬴政很满意。
嬴政从不是什么小气的君王,既然王翦愿意为了秦国牺牲自己的利益,那么嬴政也不会亏待了王翦。
他看向了一旁的老宦者令,老宦者令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份黑色的诏书。
“秦王诏令,中尉王翦,多年来尽职尽责,安定国都,后平毐乱,功劳卓著,升为内史。”
老宦者令尖锐的嗓音在这间偏殿内回荡着,一遍遍回响在王翦的耳边。
而听着老宦者令念的这份诏书,王翦愣住了,饶是他心性意志坚定,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