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遥双目微眯,目光深沉地看向张机。
张机的先前的那一番论调,的确颇有些杀人诛心的意味。
他自己连同麾下一众将校的心气也被张机的说辞尽数磨去,但张机却又在最后那一刻,给予了他们这些败者一个体面。
而且,不得不说,虽然张机先前的话太过诛心,但最后这一句话中的人情世故,却是远胜前面所有的诛心之言。
什么叫秦国给他们一个为晋鄙将军复仇而死的机会?
不就是希望他们投降,为秦国效力么?
投降,无论是在哪一国,无论是对于谁,都是一件极端可耻的事情,光是开口劝降,便是对于那些有血性的将校们的羞辱。
但自古以来,人们总是会因为各种无奈的理由而选择了投降。
有些是贪生怕死,有些则是被逼无奈,倒也并非是所有投降之人都会被世人鄙夷。
例如当年在长平被围困的四十余万赵军士卒,便是陷入了断粮和无援的十死无生之境,而站在这个时代的道德角度,这些赵军士卒已经为赵国尽力了,任何人都不会给他们打叛贼的烙印,只会诉说赵括的无能。
而眼下,这支仅剩下八千人的魏军又何尝不是陷入了十死无生之境?
他们至少战过,是被击败后陷入了必死之境而不得不降。
但,羽林骑还未扬名,没有任何人知晓这三千羽林骑那势不可挡的战斗力,他们只会被认为是无能之军贪生怕死。
届时,他们留在魏国的家小,也会被清算。
而张机的说辞,便是给了他们一个最为体面的台阶。
先前那看似凌厉的诛心之语,却成为了他们不得不降的台阶。
突围必死,固守必死,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军心尽丧,统帅逼迫。
再加他们这群人的身份,与魏军主将有着血海深仇的晋鄙旧部,凭借这一系列合理的借口和这个合适的身份,他们的归降完全是合乎情理的。
如此,他们留在国内的家小便安全了。
魏王圉只要还是那个意图中兴魏国的君王,就只会好生对待他们的家小,并送来秦国,讨得一个仁君的名声。
当然,张机的说辞也不只是替他们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也是给他们一个说服自己归降的理由。
他们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替旧日的恩主报仇雪恨!
我的主君的主君不是我的主君,所以我为了替主君复仇而背叛主君的主君,是忠义之举!
“呼!”
晋遥长呼了一口气。
此刻的他,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众将,有人依旧面带仇恨,按剑而立有人面如死灰,不知所措也有人面带喜色,意图求生。
张机的确是好算计。
不只是给了他们台阶,更是在逼迫晋遥。
晋遥若是不降,那便是不孝。
所有人都有理由不降,但唯独他没有。
因为晋鄙是他的亲生父亲。
同时,晋遥若是不降,那么他麾下的这群晋鄙旧部,便失去了投降的大义。
就连晋鄙将军之子都不愿意为了报仇而投降,你们这群人有脸投降?
也就是说,如果晋遥不降,那么便是断绝了麾下将士的生路。
他不敢去想,会不会有人为了求生,将他暗杀,然后将从战败到晋遥身死以及他们无奈归降的所有事情都甩锅到魏无忌的身,借口是魏无忌为了打击政敌不择手段害死了晋遥。
人心便是如此。
说到底,这群晋鄙旧部之所以集结在他的麾下,除了有报恩的想法,便是希望抱团取暖。
人死如灯灭,魏无忌在为魏廷大肆打压晋鄙旧部和门生故吏,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过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而集结在晋遥的麾下。
这一点,晋遥清楚。
所以,若是晋遥还想活下去,还想为父报仇,那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晋遥并没有让张机暂时退避,而是直接当着张机的面询问起了麾下将校们的意见。
“唉,吾等已然为大魏尽力,非吾等不忠,奈何形势如此。”
“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麾下儿郎们的性命着想啊!”
一众将校们也不是傻子,晋遥这番举动,俨然便是打算归降的模样,就算还没有下定决心降秦,也必然是在内心偏向了这个选择,那些支持投降的将校自然也不再担忧,主动站出来提议投降。
“混账东西,我们是魏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可辜负母国和君王?”
“一群贪生怕死之徒!胆小如鼠之辈!”
有投降派,自然也有主战派。
三名主战派的将校当即站出来斥责方才开口的几名投降派将校,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晋遥,希望晋遥不要动摇死战的决心。
“忠君?你忠的是哪一位君?别忘了是谁把你从大梁的城门戍卒提拔成军中校尉,又是谁在伱幼子病重之时为你请来了方技家的大师!”
随着有人不断加入争吵,晋遥麾下的将校很快就泾渭分明地划分成了投降派和主战派,两派相互撕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