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团乱麻,连荆白这样的人也无法幸免。好在他这个人,情势越是紧张,心绪反而越是镇定,冷静下来之后,整理了一下思路,果然很快想起了一些蛛丝马迹。
重点还是在金童打着的那块白幡上。
白幡就是三块木头,两横一竖地做了个木架,上面挂了一大块儿白布,还挂得格外高。荆白没开院子门之前,隔着院墙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它。
只是月光到底不够明亮,虽能看到些许字样,具体的却看不清,直到站到金童面前,他才看清楚了。
除了中间的“显考”和大片空白,白幡的左右两边还画了一些状似装饰的黑色的花纹,荆白当时细瞧了好一会儿,才读出来花纹里嵌的两行字。
比起中间大大的“显考”二字,还有主体部分大片的空白,藏在花纹里的这两行字就实在是不太起眼。除了告知眼前这两个纸人的身份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等他问了白恒一“显考”二字的意思,下面的留白什么含义自不必说。再听到金童凄凉无限的唱词,两者一联系起来,荆白顿感不妙。
为了不让金童数完十二月,两人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怎么破解这个倒数计时上。后续无论是交换身份、还是白恒一逼着金童认了他这个爹,都说得上是步步惊心,实在没工夫再去细想边上那两行字。
直到重新找回理智,挖掘记忆里的细节时,荆白才又想起了那两行字的内容。
“金童指引西方路,玉女随行极乐天。”
这些纸人来的时候是什么阵型,他不知道;但走的时候,确实是金童打着白幡走在最前头,引领着抬棺的纸人和后面撒纸钱的队伍;玉女敲锣,在一旁随行。
再回头看,“西方路”这个线索就清楚无比了,指的当然就是西边。
至于是哪个西面,是此时面朝着的西面,还是太阳东升西落的那个西面,也用不着瞎猜,因为白天时,红线媪正好给他们指点过另一个方向。
这些金童玉女,连带着整个出殡的队伍都是纸人,它们都是红线媪的杰作。
它们选择的方位,当然也只能根据红线媪所认定的方向来。
思路明确下来,荆白的心就定了,他睁开眼睛,朝着西面飞速奔跑过去。
村子太大,荆白跑了一段,依然没见到送葬队伍的踪影,为了保存体力,他不得不放慢速度,从跑变成了走。
即便如此,他依然走得很快。
金童这一行人来得快,走得更快,虽然惊心动魄,但并没用去多少时间,此时离天亮还早得很。村子里的黑夜十分寂静,其他人应该都在沉睡,听不到任何人声的动静。
一路经过的房子和白天差不多,都是关门闭户的,但走了一阵,荆白忽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方向,竟然有一个小院。
几天下来,荆白也算去了不少地方。在红线媪这个村子里,但凡有围墙的小院,一定是带编号的活人的居所,无一例外。
现在还活着的人里面,一号、二号、七号的房子他都没去过。不知道这是他们之中谁的房子。
昨晚白恒一听到了娶亲的动静,今天送葬的就到了他们家门前。
如果所料不错,送葬的队伍肯定也路过了这个房子,那么……房子里的人会听见动静吗?
如果听见了动静,是不是明天被纸人队伍光顾的,就变成这间房子里的人了?
因为按季彤的说法,前天他们几乎全天都在一起,除了欺骗她,张思远昨天并没有做什么别的事,但白恒一在昨天的凌晨时分却听到了从他房子方向传来的吹吹打打的娶亲的乐声。
今天送葬的队伍来了他家,荆白也不觉得是因为他去了月老祠,而没去清净台的缘故。
虽然荆白不知道周杰森他们去清净台到底拿没拿到东西,又到底拿到了什么,但破解晚上送葬这个局的时候,他唯一用到的东西,是一开始就拿到的结婚证。
有他自己和张思远的例子,荆白已经怀疑,这和白天他们做过什么事情并没有关系。只要他们还住在这个村子里,在深夜里,以各种理由被纸人找上门这件事就是必然发生的,只是先后顺序的差别。
听到夜晚的动静,就是预告。
只是不知住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这个顺序是否有什么含义……
房子里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房子的主人到底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荆白更没时间驻足,他急着去找白恒一。见房子漆黑一片,没亮着灯,荆白多看了一眼,就直接走了。
他的目光只投向自己要去往的方向。
如果沿着这个方向往后,都没再看到别的小院,那明天被上门的多半就是这家人了。
荆白沉默着,只是一路往西走。
寂静的幽蓝色天幕下,月亮的清光洒落在青年独行的身影上,在他背后拉出一道浅浅的影子。
他身形挺拔,行走时却迅疾潇洒,那道影子于是跟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月下摇曳的竹影。
清瘦、挺直,孤高、寂寥,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头顶的月亮是唯一无言的陪伴。
当然,荆白本人其实什么都没感觉到,因为他什么也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