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的夜色中,四个孩子并排睡在里间床上,吴三妹与程素英坐在门前矮凳上谈天。
“不过,你当真想好了?”程素英问她。
她这般问,吴三妹有些迷茫。
“想好不好想的,我却不知。只是想着若是今日没你救我,我一下子去了,说不得几个孩子要遭大罪。”
平日里仗着自己块头大,力气大,嚣张跋扈的吴三妹,这会子说起来,竟有些哽咽。
“你不知道,他是男子,本就比我力大,就那般抄起板凳朝我头上砸来,眼都不带眨的啊。”
“见我倒地,一丝怜惜也无,只顾搜罗走了我身上的银钱,不管那是明日里几个填饱肚子的开销......”
“如今这会儿也不见来寻,只怕又在哪里的暗娼窝子快活哩。”
“小妹的爹去得早,先时在世,对我也还算好。不过万事越不过他的爹娘。”程素英也凄然一笑。
“我原以为离了慈安堂,嫁与他,便有了自己的家。”
“只不知这男人心中,家是什么呢?”
“嘁,我与你不同。”吴三妹嗤声道。
“我那爹娘嫌我貌丑,有个男人肯要便不错了,巴不得我死在男人家里,免得回去祸祸他们。”
程素英不依。
“怎么叫祸祸呢?你有手有脚,身强体壮,咱们工坊许多妇人做不得的活,还不都是你做?”
“便是挣的银钱,也不过比男人少些许罢了......”
她还未曾说完,便被吴三妹倏然打断:“什么叫少些许?我现在可比我们家那口子赚得多着哩。”
说着,吴三妹大手一挥:“赚得多有什么用,回去还不是挨他的打。”
程素英莫名生气,嗔道:“赚得多还挨打,便不要他。难道除了他,天下的男人死绝了吗?”
“纵是没有男人又怎么样?你看我带着小妹,还不是活得好好儿的。”
吴三妹斜眼儿盯了她一眼,嗤笑道:“若不是遇上杜娘子与安娘子,你现下还不知过得什么样子哩,莫要夸口。”
“是,我是遇上了杜娘子与安娘子,才过得如今这般自在日子。可是你不也是在两位娘子的工坊做工?”
程素英说得上了头,声气不由大了几分,又想起屋中睡的孩子,便压低了声音道:
“杜娘子那日还说,便是工坊里的姐妹受了欺负,只要找她,能管的必不会不管。”
“可若是你自己就没有存心要改变,那么谁也帮不得你。”
吴三妹听了,流露几分迟疑:“杜娘子当真这么说?”
“自是真的。”程素英斩钉截铁道。
吴三妹低着头,眼睛盯着地上转个不停。
“要不,我明日里寻杜娘子问上一问?”
她试探着问程素英。
程素英不由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自家的事情,问别个做什么?”
“若是你想明白了不与那男人回去,她自是与你撑腰留你在这。若你自家不争气,偏要回去挨打,杜娘子还能拦着你不成?”
吴三妹听得直点头,道是这个理儿。
“我且先带着孩子住几天,就是与你添了许多麻烦。”
这句话,吴三妹说得情真意切。
想当初为了赶走程素英,自己做出那起子事来,如今想起来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若是当时将你赶走了,只怕这会子我的命也没了。”
她不由感慨道。
程素英微叹了口气,笑了笑。
“都过去的事了,说这些做什么。何况若不是你将我的事闹到杜娘子跟前儿,我又哪有机会重新做起与人治病的医女。”
“只怕每日里与众姐妹一起,抬着这些坛坛罐罐儿的忙碌个不停,或者为着一坛子多少盐合适争论不休。”
程素英扶着门框慢慢起身,冲吴三妹笑道:“万般皆是命。遇到文月坊的几位娘子,说明咱们的命还是好,可要惜福才是。”
吴三妹自是连连点头应允,只是躺下后,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次日清晨,竟顶着两只肿了老高的黑眼圈出现在程素英面前,直将她吓了一跳。
“你这是一夜没睡啊?”程素英惊呼道。
吴三妹闷闷不乐。
“可不是,虽你说的有道理,可我还是担心的很。”
“担心什么?担心那男人离了你活不得了?”程素英毫不客气地讽刺她道。
“嗐,你瞎说什么。”吴三妹一张大脸扭成一团。
“我是想着,什么时候去将我藏的银钱取出来......”
程素英一听她这话便不是真心,也不理她,叫来孩子们一个个儿挨着梳头洗脸。
吴三妹吃罢了饭,被她赶去上工。
程素英自幼在慈安堂长大,照顾孩子这些活计都是做惯了的。
吴三妹的孩子年纪比之程小妹又还大些,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自小便会看人脸色过活。
程素英说什么都照做,且还做得好,程素英也是连声夸赞。
“好啊,我说你们这些赔钱货怎么不见,原来果真在这里。”
正井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