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逢春也按事先设计好的动作,再次欺身而上,恐吓着瑟瑟发抖的人:“哭,是吧?我让你哭个够!”
众人演到此处,这段剧情就过了。所以刚说完台词,蔡逢春便起身了。正预备伸出手,把康美新也拉起来时,发现手心传来的温度凉得骇人。
康美新双腿打着颤,她根本没力气支撑自己身体,直接从沙发滚到了地上。
大家见了都惊慌地围上来,纷纷询问她摔到哪里没有。
最慌张的自然是蔡逢春,他怕自己试戏的动作过于用力,弄疼了人家,又是问又是道歉的:“康小姐,康小姐,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康美新扶着腰,勉力坐正了身子,泪珠子牵线似地往下落。她摇了摇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不是你的问题……”说时,抬眸寻了一圈,最后看定了苏傲雪,“苏编剧,上海真的有过这样一所女校吗?”
上海滩的包罗万象,不仅仅指着奇珍异宝,也指云泥之别的阶级差距。譬如注明的夜场大世界和百乐门,这两个地方的取名都是很妙的,门内有百种欢乐,看尽世界一切繁华。但门外,衣衫褴褛的乞丐为一口吃的长跪不起,最后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活活打死。
康美新见的世界介于两者之间,没有繁华至极却也没有低入尘泥。她不羡慕满身珠翠的贵妇名媛,却也懵懵懂懂地弄不明白,一个女人要是自己肯争气,怎么会陷在泥潭里爬不出来呢?
而苏傲雪的剧本,让她不寒而栗,原来女人的一生被无数种危机环伺。即便自己要发奋要上进,也可能在一家挂羊头卖狗肉的学校里,被拖入地狱。
苏傲雪被问得一凛,准备剧本材料时那种汗毛直立的感觉,在此刻猛烈地杀了一个回马枪。她沉声喟然:“细节当然有出入,但是,我曾经听人说起过,确实有一位风月场中的名妓兴办了一所女校,免费招收一些上不起学的女孩子,用琴棋书画去调教她们。然后给富商名流们牵线搭桥,有讨回去做姨太太的,也有就在学校里做生意的……为了写这个剧本,我特意找了不少老报纸,通过记者的名字去访查。剧情里牵涉的不少事,就是那位记者先生告诉我的。”
说罢,苏傲雪也想到了自己毕业的女子职校。她好像比人家幸运许多,只是被送到了给姨太太们发文凭的女校。但是,她应该庆幸吗?为什么针对女子的教育,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猫腻呢?
这时,谢子兰忽然开了腔,神思便被她打断了。
“先起来,你得补补妆。”谢子兰把康美新扶起来,带她去化妆间,仔仔细细地把脸上的泪痕处理干净。
赵广文低头看了眼时间,蹙着眉给蔡逢春使了个眼色,道:“休息半个钟头再拍。”
蔡逢春哈着腰,赔笑道:“虽然费了一点事,不过我觉得两位女演员收获都很大。”
赵广文摔下剧本,架着二郎腿道:“这种悲伤的戏份,女演员哭得狠,观众自然要跟着掉泪。谢子兰是老手,哭还能不会吗?三个月的拍摄期,歌舞场面才是重点,后面不要再有这种浪费时间的举动了!”
听见这话时,苏傲雪正帮着场务们搬道具。她就不服了,单靠技巧哭出来和用情感哭出来,两种表现力肯定是不同的。赵广文身为导演却说这种话,实在难以服众。她心里一股气烧上来,恨不得把手里的道具箱,直接摔过去。
“女演员的心思不能只放在歌舞场面的表现上,她们应该全心全意地琢磨怎么演好一个完整的人!”
赵广文回头,看着满脸怒容的苏傲雪,冷哼道:“苏编剧,要讲大话谈艺术,我一点不比你差!可是艺术很烧钱的,钱从哪里来呢?”
苏傲雪才要张嘴说话,却被赵广文毫无礼貌地打断了。
“当然是资本家,那资本家又凭什么给我们钱烧呢?他们可不是为了什么艺术理想,他们追求回报,而所谓的艺术理想只是空谈!市民就是爱看香艳的戏份,而资本家要的就是市民口袋里的钱。你的立意再高远,也养不活这么多张吃饭的嘴!”说罢,赵广文拿着手里的喇叭朝满屋子劳作的人指了一圈。
“赵导演,我没有要你完全放弃商业性,我只是觉得让演员们分一点精力出来琢磨琢磨艺术性,能让电影的整体效果抬升一个档次!”苏傲雪觉得他对商业化的妥协太过度了,两弯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你要她们分出来的精力影响了我的进度!”赵广文伸挺一根指头,气急败坏地敲着腕上的手表,“女演员的妆本来就难化,还给弄花了。晾着整个剧组等她补妆,你知道摄影棚里开一天工的花销吗?”
蔡逢春惊恐地上前拦在当中,陪着苦笑,道:“赵导赵导,你先别急!我们的演员准备很充分,我相信今天的效率一定是很高的。”跟着,又伸手请苏傲雪到一边低声说话,“苏编剧,赵导也是好意……”
苏傲雪并不接受这番菩萨话,抱着手臂不由地跺了一下脚,道:“刚才那些话完全是他小题大做!我看呐,从我提出第一个建议开始,他就不满意了,认为我不该对他指手画脚!可我只是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见,丝毫没有要指挥他的意思。如果他不赞同,大可以找我好好谈的,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