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寿安坐在季如光身前,手握缰绳,身下是一匹日行八百的照夜白。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骑着马飞奔。
季如光简单的将他查到呼延氏的前因后事都讲给了她。
符寿安也没有想到,呼延氏的靠山,会是史家——
她还真知道史家,因为她看过的重犯里,十个倒有七八个与史家有勾连。但偏偏每次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干系,最多就是罚酒三杯,事也揭过了。
“这史家精通风水盗墓一途,平日里藏得深,只怕那些见不得人的邪法,也不会拿出来给外人看。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把这块铁板凿开。”
季如光波澜不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如既往的冷静,可符寿安心里却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抬头看着前面亮着火把的禀实仓,模模糊糊的觉得,今夜跨出这一步,走进的,将会是另一个世界。
禀实仓坐落在阿含水边,从江南运粮的船舶逆流而上,将稻米集运至此,是京师最大的粮库。
当初为了防御外地,永宁城选在了多山之处,土地本就不肥,再加上几十年前,权力更迭,西行通道断绝,京畿便越发贫瘠。
朝廷势颓,粮船也一年比一年少了。
最初为了防止盗粮,方圆一里内不许修造民居,然而京师贫民愈多,这禁令便成了一纸空文。
而禀实仓虽依旧高耸、宏伟,却早已残破不堪。
等季如光和符寿安到时,穿白衫的京营人马早已严阵以待,连满天星都已请到,就怕伤兵得不到救治。
粮仓大门敞开着,却没有人敢贸然进去。
大门边,一张木板上绑着个人。
季如光把符寿安罩在身后,按着刀柄走了过去。
那是个年轻的暗桩,加入净尘司才两年,季如光记得他姓周,家住城东吉祥里。
雷敬道:“他是走在最前面的一批,被那婆娘中途截了去。跟兴寿坊那婶子一样,喝了黑水,帮着她杀自己人。”
季如光走上前,只见那年轻人面皮青紫,口中不断渗出黑色的汁水,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嘶”声,四肢绵软,躯干却像蟒蛇一般扭动着,似乎仍在苟延残喘。
旁边的盆里,还放着他刚呕出来的,黑色的五脏六腑。
符寿安第一回看到这般场景,硬生生忍住了干呕。
“他怎么样了?”
“他中毒的时间太长,实际上早就死了!”
满天星半跪在旁边,一脸的悲怆。
“十八九岁一后生,就这么没了……救不了你,是我学艺不精!”
季如光蹲下身,伸手抚在他的发顶。
那士兵挣扎着,把眼神聚焦在了季如光的脸上,符寿安清楚的从中间看到了乞求。
“放心,你家里,我会着人照顾。”
士兵点头,缓缓将脖子歪过去,将大片的皮肤展露出来。
季如光抽出秋水,只一刀,就干净利落的斩下了他的头颅。
那具身体又抽搐了两下,终于归于沉寂。
季如光将头颅的眼睛合上,轻轻的扶正,叮嘱满天星:“先把他运回去吧,好生照料。”
说罢,季如光便一人当先,走到了禀实仓门口。
“季将军!”符寿安转了转心思,也跟过去,仰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季如光似乎并没有很意外,只是认真的思考了片刻:“云娘子可有把握?”
“只要季将军鼎力支持,虽有些冒险,但我愿意一试。”
“好。”
季如光招了招手,让众人等在外面,只放雷敬、鱼绍玄和“云娘子”进去。
“嫌犯既有隐身之能,那便由老雷手持马槊,鱼儿持短刀,长短相济,将云娘子护在中央。你居中持了染料筒,遇风便射。”
雷敬一听立刻便不干了:“老季,不是我说你,你让云娘子跟来,已经够不妥了!你还拿云娘子做诱饵?”
季如光还没答话,符寿安却抢先开了口。
“我要是有事,你们季头已经想好怎么向范司公回话了,怪不到你们头上的。雷校尉放心吧!你们啊,有老狐狸领头,吃不了亏!”
符寿安说完,便当先一步迈向了禀实仓,雷敬鱼绍玄见状,也只得赶紧跟上,护她左右。
其实,季如光同意她去当诱饵这主意的时候,符寿安还是有些吃惊的。
连客气一番也没有的?
但旋即她又释然了。
季如光这样的风采长相,一把年纪不曾婚配,只怕就是因为这种毫不怜香惜玉的性子吧!
可季如光明明又很细心,刚刚为她穿上软甲,修长的双手温柔至极,带她策马,也处处呵护。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季如光的声音擦着符寿安的耳边滑过,带起一片小小的战栗。
众人进入粮仓,一阵陈年的腐朽扑面而来,符寿安不由掩上口鼻。
粮仓最忌火烛,因此干道两侧,各有数尺宽的旱渠,为的是起燃时隔绝火势。粮仓中央则悬着两盏油灯,灯下是巨大的土坑,以免油灯坠落,引燃米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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