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范金刚,季如光和公主判断一致。
他将这个老太监的一生,前前后后说与她听。
此人在圣上潜邸时,便陪伴左右了,彼时他们都年轻,不过十多岁。
在八个兄弟中,当今天子既不居长,也不居幼,按理说与帝位无缘。他本也不做非分之想,整日以诗酒自娱。
孰料先皇盛年之际忽然驾崩,死前未封太子,邺王和顺王各自有一批党羽,二者分别引藩镇入京,在永宁城外大战,而后胡人入塞,又将这两拨人屠戮殆尽。
胡人进京,封了辽王做傀儡之君,辽王不甘摆布,联结同母弟襄王反击,双双被杀于金銮殿之上,又立礼王。
礼王不得不将妹妹清彦公主嫁给胡人。不幸的是,她有七个丈夫。
他强迫妹妹以淫乐取悦胡人,最终在一批少年帮助下,刺杀胡酋,并在西域徐家的勤王军帮助下,颤颤巍巍登上了皇位。
这位礼王,便是当今天子。那些少年中,有范金刚、许猛、许威、徐守成……
长期骨肉相残、杯弓蛇影令他留下了极重心病,即位后便赐死了仅剩的三个兄弟,还将清彦公主遣送到道观中“修行”。
那时的寿安观,还挂着“清彦观”三字匾额。
因此符寿安眼中凋敝、残破的永宁城,并非朝夕间便衰落于斯,而是经过了数次剧变,先皇薨后的这场大乱便是其一。
公主说的对,范金刚也许不是个好人,但也不能算个十足的坏人。
他行的杀戮,十有八九是替皇帝干脏活而已。
他对皇帝绝对忠诚,所以才会对永王保持恭敬——倘若符庆泰接替皇位,这个王朝恐怕难以为继,今上也会被后代史官口诛笔伐。
符寿安深深叹了口气:“果然人间无新事,抬眼便重逢。”
她心细如发,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漏洞:“既然许威也是当年父皇身边的少年之一,为何会对你如此刁难?”
“这便是我疑惑的地方。”季如光缓缓道,“若我不能还永王以清白,这天下兴许便由符庆泰坐了。谁更适合,范司公能看出来的事,许威看不出来?”
“会不会——他便是始作俑者?”
“不像。他这一生,求什么呢?位极人臣已经做到了,篡位?几千年了,天下从未有过净了身的太监皇帝。”
符寿安笃定道:“那只有一种可能了:许威是某人的走卒,替他在前台表演而已。”
这个人是谁呢?
他在布一个局。在这个局里,皇帝,太子,永王,范金刚,许威……京师中最有权力、地位最高的人都成了提线木偶,甚至包括季如光。
公主会不会也在局中?不是没这个可能。从许贵妃一案至今,每一件京城中的大事,符寿安都没错过。
“殿下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查?”
“现在一不能验尸,二不能见人,只能另辟蹊径了。对了,不是有个七哥的亲随,昨日在那酒馆袭击你的?”
“不错。那人中了我的刀,现在不知死活。但我可以确定,他有同伙。”
“会不会七哥身边的人都叛变了?”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也许是永王遭遇构陷的关键。这样,明日让鱼儿和雷敬去探查一下。那些人未必和许威一党,兴许是直接听命于幕后人的。”
天空很快露出鱼肚白。
季如光一夜没睡,他体质异于常人,倒也无大碍,随即找人布置一二。
鱼绍玄交游甚广,很快便从京营回来,说永王到了京营以后,不动声色革了不少积弊,险要位置都换上了王府旧人,人称“五贤良”。
这些所谓的“贤良”,今日没一个到岗的。
京营已为净尘司接管,京营节度使也由许威本人暂代。由一人控制京城驻防,这在绝不让一方做大的皇帝那里,显然是个异数。
“这五个人是否都关在诏狱中?”
“只有四个。”
季如光眼前一亮:“剩下那个呢?”
“是永王府的牙卫,缉捕的时候跑了。”
雷敬推门进来,说已经去过这牙卫家,妻女说十多天都没见过他,只云公务繁忙。
“老季,这大海捞针的,怎么找他啊?”
季如光哈哈一笑:“让他来找我们!”
他叫来阿罗本,让他在京城多多散布永王遭遇陷害,危在旦夕,而净尘司的獬豸将军正在征集线索,为他沉冤昭雪。
这个逃出去的人,只要还活着,必然会前来。他若是好人,为的是寻求保护。若是那幕后黑手的爪牙,也要主动寻机,再次对季如光不利。
一天过去了。
雷敬和鱼绍玄守在府门,街道寻常如昨,许威的人就百无聊赖地站在他们对面。
“这两个孙子,为何一直朝我们笑?”
“大概是老雷你长得太标致,他们想把姐姐妹妹嫁给你。”
“扯淡!我烈夫不娶二女。”
“就你?!三十年老光棍……”
“不对!”雷敬忽然住了口,握紧了腰刀鞘,“鱼儿,他俩不对劲!”
鱼绍玄也发现了蹊跷,他和雷敬一左一右,保持三步左右距离,半弓着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