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就在自己眼前,男人满怀殷切。
“他的确伤害过我。如果那个晚上,我有一把刀,一定会杀了他!”阿逢皱着眉,“可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能永远活在仇恨里。”
“活在仇恨里的是我!”平日温文尔雅的男人瞬间瞪起眼珠,“因为我爱你,我不允许所有伤害过你的人存活于世。”
他居然捏住她的下巴:“我知道那个人住在哪里,你喝下这茶,替我杀了他。”
劲力之大,令人生疼。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猛地抬起手,将茶碗打落,那些“茶叶”在地上扭曲着,还发出“嘶嘶”的怪声。
“你根本不爱我。”阿逢冷冷地说,“在你心里,我只是一样玩物,跟一件衣服,一把椅子,一方砚台没什么分别。”
她心中忽然变得十分空明:“你让我杀了那人,只是觉得他可以视我为粪土,而你却不得不花了五百纹银,将我迎娶回家——他让你丢了分。”
“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的心,大概会选择帮我忘了那个雨夜。”
“你给我的不是爱,只是占有。”
阿逢滔滔不绝地控诉着,多年郁结尽得释放。说累了,她便转过身去,快步走向大门,这里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男人挡在面前,他的面目开始坍塌,又重新熔炼为娇美容颜;他的长衫化为灰烬,露出了大红衣裙;他的青丝随风散开,旋即凝聚为高高发髻。
“玉纯”满面怨毒,气急败坏道:“想不到最后一刻,你居然还是不上套。”
豪宅大院消失了,宜春楼消失了,雨夜消失了,连阿逢也消失了。
符寿安只觉自己做了一个长梦。
她在梦里度过了并不幸福的一生。二十多年的悲欢离合,细节已然模糊,可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最后一刻做的选择。
“又是你。”她轻蔑地说,“你以玉纯的面目出现,诓骗我多次,休想再逃走了!”
她拔出匕首,而“玉纯”依旧横出了长剑。
她们在山川和河流中相斗,踏遍了阿逢生活过的小村、停靠着马车的山道、位于阿含水边的宜春楼,以及那座中间栽有梅树的宅院。
终于,当“玉纯”的剑刃不慎插入树干后,符寿安迅速划开她的咽喉,又将匕首插入她的心脏,直至没柄。
阳光重新穿透云层,浓雾飞速退去,露出碧蓝色的天空。四周渐渐明晰起来,一座凋敝、破旧、空荡荡的木楼横亘在前。
“哈哈哈哈——”“玉纯”的声音在符寿安身后响起,“你真以为,我就那么容易死?”
天光忽强,符寿安眼中酸涩,待目力清晰后,见地上躺着一个人,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她赶忙跑过去,握住那人的手,端详起他的面庞。
竟是季如光!
他无助地挣扎着,鲜血从他左颈处涌出,口中已不能言语,只发出断断续续的气泡声。符寿安慌忙扯下自己的衣袍,用力按在他伤口处。
可那一刀划得又快,又准,又深。
“怎么……怎么会……会是你……”她喉头哽住,茫然无措,眼睁睁地看着季如光的脸色逐渐苍白。
鲜血沾满了她的双手,染透了残衣,从指缝中流入大地。
“不!”她失控的喊出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符寿安语无伦次:“怎么会这样……这是幻觉……一定又是幻觉……”
“你又猜错了!呵,这回可是真情实景哦。”
“玉纯”依旧一席红衣,款款走到符寿安身边,“刚才还讲,以后再也不受我骗了,好天真的小姑娘,哈哈哈哈——”
“你终究还是,杀了自己的情郎呀。”
她面带讥讽,突然又变出一副歇斯底里的神情:“杀了也好!他们无论如何甜言蜜语,迟早都要背叛你。”
“玉纯”将手盈盈一摆,掌心又出现了一碗茶:“喝下它,便会忘记这个男人,忘记你的罪孽和悔恨!还会长生不死,数不尽的逍遥快活……”
季如光挣扎着,抓起公主的手来,轻轻按在胸口的刀柄上。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几曾像个临终之人?
符寿安心头如同重击,瞬间从万念俱灰中回转过来。
对啊!
他是明女亲手制作的灵囚,是天下第一等威武的宫毗罗王。
他怎么会死呢?
他是被岁月遗忘之人,是被命运诅咒之人,是被十殿阎罗回避之人!
他怎么会死呢?
他还要和自己一同去玉壁,去实现那未竟之志,去看那天下万国。
他怎么会死呢?
他的指尖,正轻轻地在她手心写字,安抚她,邀她配合自己,演一出戏。
符寿安笑了,站起身直面“玉纯”,接过那碗茶水:“你便是用这个,刺杀了范司公?”
“那又如何?一个害人无数的老太监而已。”“玉纯”有些诧异,她不明白一个刚刚误杀情郎,必定沉浸在痛苦中的少女,怎会问这般与己无关之事。“看来,你也没那么爱这位躺在地上的情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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