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霁。笼于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裴皎然含笑离家,骑马去往御史台。经过昨夜一宿好眠,她想明白了各种关键所在。
有些时候并非要一拥而上,得学会与敌人迂回曲折。她此亮出的刀锋,过于明显。才遭至今上警告。
裴皎然含笑迈进御史台,一脸笑嘻嘻地和御史台的僚佐打招呼。又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下走向知西推的公房。
虽然不用去户部盯梢,但是御史台的事情还是不少。除了每五日要和负责知西推的殿中侍御去左藏巡视外,还要处理诸司公廨的事。
之前派去各道巡查的御史,也相继回到长安。由于崔台主和御史中丞那边一时半会忙不过来,遂将此事分到台院的手里。同时下了命令,要拿人尽管拿,不必顾忌。
御史台的冷峭们闻令而动。诸司公廨的吏佐纷纷避行,各个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御史拿去推鞠房问话。
承天门街上,两朝臣并肩而行。
“要我说啊还是老侯说的对。御史这味药啊偶尔吃上一两帖,吃了让人精神焕发,不扭捏作态,可长期服用,却会让人寒气陡生,变成冰块。”
“呸,哪里对。我看还是孙言忠说的对。御史这味药吃了就让人人心惶惶,容易患上惊惧症,白发丛生,老得特别快。”
听着前面传来的交谈声,裴皎然弯了弯唇。加快脚步超过二人,忽而转身笑眯眯地与二人相视。
谈话声瞬时止住,二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回过神来忙揖手,“裴副端。”
和善的目光从二人面上掠过,裴皎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二人惊惧的目光下拂袖离开。
八月秋至,栖息在御史台柏树上的乌鸦也变得懒洋洋的。聚在一块,时不时发出两声聒噪的声音。
跨过门槛,走上去往知西推的廊庑。才到门口一吏佐迎上来,恭敬作揖。将手里文牍递了过去,“这是东都来的文牍。”
“弹劾谁?”裴皎然边走边问。
“大匠周淳。”吏佐看看她,目露犹疑,“这事和东都营造有关。”
“念。”
闻言吏佐朗声道:“去岁大匠周淳奉旨掌造东都罗城,所修城墙高九仞,隍深五丈。正当春时,尤为妨碍农作,百姓诉此事于秋收后再行建造,但是周淳为求功,并不同意此事。”
“非时兴造,可按制伏法。”迈入公房,裴皎然斟茶啜饮,淡淡道:“还有哪些是没批复的,一并拿过来。”
话音落下吏佐应诺,在一旁的矮几上抱了一大堆文牍搁在书案上。
扫了眼面前的文牍,裴皎然叹了口气,默默处理起监察御史所呈的文牍。
这堆文牍基本都是弹劾受赃、非时兴造、供物违制或者不承制命,随意擅用官物、非令式市马。
等庶仆进来更换茶水时,裴皎然已经将手里文牍看完大半。
看着派去潞州巡查的御史弹劾令史每收潞州文书,都要收受贿赂。裴皎然牵唇,提笔在文牍上加了句,“受赃者付法,计账后若有十五匹者,判其绞。”
接过庶仆递来的茶水,裴皎然打了个哈欠。搁笔展臂舒展腰肢,动作慵懒地往凭几上一靠。
瞥了眼案上的文牍,庶仆飞快地退了下去。
揉揉因为埋首阅文牍而酸胀的眼睛,她继续翻看文牍。
等到裴皎然看完手中文牍已经是晌午,饥肠辘辘的她慢悠悠地往御史台公厨走。各司公厨伙食如何,全部倚仗各司的公廨利钱,御史台因为有赃资这一额外收入。在诸司的公厨中,伙食虽然远不及三省,但是已经能和六部中大头户部、吏部比拟。
迈入公厨,裴皎然睇目四周,飞快地走向靠窗的空位坐下。比起其他诸司的公厨来说,御史台公厨只能用安静二字来形容,除了碗碟碰撞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声音。并非因为御史台的人不爱说话,而是因为御史台有规矩,在公厨吃饭的时候,没事只能相互作揖,不得交谈,就算有事也得先吃饭,不许谈笑。
吃着碗里的面片,裴皎然偏首看向窗外。忽然看见一只青乌从树上飞下,落在窗框上。朝她扑腾翅膀,俨然一副乞食的模样。
打量那青乌一会,裴皎然用筷箸夹起些许面片,递到青乌面前。那青乌并不怕她,开心地啄着面片。
搁了筷箸,裴皎然伸手抚摸那青乌。青乌并不躲避,最后干脆直接飞在食案上。用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她,然后贪婪地啄食着她碗里的面片。
“再吃把你羽毛全拔了。”见青乌吃得颇为欢快,裴皎然笑着威胁道。
吃得正欢的青乌听见她的声音,发出不满的鸣叫。
裴皎然这一笑,公厨内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
察觉到他们正在看着自己,裴皎然转头舒眉莞尔,“你们不笑么?”
话音落下,台院的吏佐率先笑了起来,殿院和察院的吏佐也纷纷附和起来。
满意地允首,裴皎然移目看向案上精神抖擞的青乌。轻抚其羽,继而掌心朝上摊开。青乌见状跳在她掌心,歪着脑袋与她相视。
“这青乌真亲人。”监察御史笑着说。
望了眼一脸恭维的候姓监察御史,裴皎然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