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雨润如酥,长安城陷在了潮意里。诸司公廨成天到晚都是湿哒哒的,连带着大小官吏都是无精打采。
“哎呀!我的天,怎么这有团泥。快把它擦干净。”中书外省的令史指挥着庶仆打扫廊庑,“要是让御史看见有有理由咯。这些冷峭最近是没事情做么,管这么宽干什么。”
抱怨声刚落下。余光瞥见一身浅绯襕袍的裴皎然正撑伞而来,他脸上自然地浮起一丝笑容来,恭敬道:“裴舍人好。”
“嗯。”闻言裴皎然应了一声,同样拱手施礼。缓步跨入了外省的公房内。
四下扫量一眼,裴皎然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皱眉喟叹一声。
果然一过完年,诸司公廨就多了一堆事要上奏处理。眼前这堆奏章都是户部的,她需要在这堆奏章上提出自己的意见,再交由中书侍郎、中书令阅览,最后再呈交给今上。
从书匣里取了墨块丢进辟雍砚中,拢袖研墨。待得墨色完全融入水中,挑了支紫竹狼毫笔出来。提笔阅览起奏章来。
奏章阅览到一半,裴皎然抿唇,笔顿在奏章上。手上这份奏章是户部在支度国用上的述求,总结一句话便是国库没钱了。
财政是维持国家运行的血脉。若是血脉枯竭,则天下大乱。所以在财政核算上也容不得一丝错漏,每一笔都得算清楚,再早的账也得追回来。日日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可眼下的户部,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即使掌握着庞大的财脉,但是在面对内侍省贪婪地侵吞下,也毫无办法。只能把压力施加到他处,增加抽贯钱,或者巧立各种名义的赋税来充入国库。
攒眉思忖片刻,裴皎然提笔反驳了户部的奏章。江淮一道的赋税已经够重,倘若再增加抽贯,只怕会激起民愤。
将初阅完的奏章搁到一旁,裴皎然翻了沓崭新的玉版纸出来写奏疏。即便她反驳了户部要求再增加抽贯的奏章,也不能保证其他人和她想法一样。
左藏难以为继的根本原因还在内库上。若内库真的用作供御或者供军,左藏自然不会捉襟见肘。
一个时辰后,裴皎然搁笔。看着内容满满当当的奏疏,她深吸口气。收好奏疏,踏着细雨前往立政殿。
今日张让并不在立政殿,所以裴皎然进去的十分顺利。她来的时候,魏帝正坐在佛前打坐念经。
抬头看了眼佛龛上,慈眉善目的菩萨。裴皎然牵唇,“观历代君王着信佛者,可有得长生无祸之人?”
念经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魏帝搭在小内侍的手起身,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裴皎然。拂开内侍的手,示意他退下。
“你好大的胆子。”打量她半响,魏帝回归御座上,喉间翻出声冷笑。
听出魏帝声线中的杀意昭昭,裴皎然垂首一拜,“微臣中书舍人有本要奏。”
“哦?”魏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拿过来给朕瞧瞧。”
依言走过去,递了奏疏给魏帝。裴皎然垂首恭敬地立在一旁。
奏疏格式依然是公文对仗,毫无差错。往下读第一句便指出青苗钱全部大盈内库,实在是不妥。若只是做供军用也就罢了,可眼下并无战事,内库之财被用来兴修章敬寺。又滥赏横赐于神策军,更是不妥。
手中奏疏列举了许多财赋上的弊端。尤其是在内库侵吞左藏财赋,成为朝廷度支给用之所上,更是提出了许多建议。奏疏至末尾又写到夫财赋,邦国之大本,生人之喉命,天住乱轻重皆由焉。是以前代历选重臣主之,犹惧不集,往往覆败,大一失,则天下动摇。
魏帝搁下手中奏疏,转头看向裴皎然。饮了口茶,缓声道:“这份奏疏政事堂还没看过吧?”
“是。”裴皎然并不掩饰。
“那便难怪了。你很聪明,知道这份奏疏不可能被政事堂同意。所以干脆亲自来。”魏帝屈指叩着案几,目光不善,“但是你似乎忘了点,朕是天子。”
“微臣知道陛下是天子。可国库不是天家私库,青苗钱充入内库弊端甚多。左藏无以为继,河朔三镇虎视眈眈。微臣以为用五尺宦竖操邦之本,丰俭盈虚,则无以计天下厉害。微臣伏乞陛下请出之归有所思。”
魏帝寡着脸,眯眸道:“想法是好。可现在已不是百年前,战事频繁,如何能和百年前一样按照度支国用的计划来呢?裴舍人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份奏疏朕就当做没看过。你且退下吧。”
说罢魏帝将奏疏丢进了一旁的火盆中。
纸张燃烧的味道入鼻,裴皎然抿唇。从容一拜,叠步退出。
天幕依然下着雨,雨水顺着瓦檐留下。
裴皎然深吸了口气,冷意蹿进肺腑。再蔓延到四肢,就连指尖都泛起寒意。
果然她就不该指望,陛下会同意让户部重新把控内库财赋的支用。从今日陛下的态度来看,想要让户部重掌财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想了想,裴皎然扬唇冷哂。
既然无法从内库下手,那便断了内侍的另一条财路。
回到中书外省处理完剩下的奏疏后,暮色已浓。只剩下当值的朱玫,同他告辞后裴皎然这才离去。
雨下的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