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间浓云聚起,裴皎然一脸悠哉地踱回了屋前。瞥见周蔓草正倚着在窗旁翻阅书籍,舒眉一笑。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屏息在窗旁看着她。
眼下周蔓草手中捧了卷《左传》,她看得似乎颇为认真。居然没发现她正在看着她。
想了想,裴皎然莞尔,“《左传》里有句话,君子贵其身而后能及人,是以有礼。周娘子可记得这句出自哪一段?”
“昭公篇的昭公二十五年。叔孙婼前往宋国聘问,由宋国右师乐大心接见他,二人谈话间,右师看不起宋国大夫,并且对司城氏十分轻视。叔孙婼便告诉右师的手下人,‘右师怕是要逃亡吧。君子贵其身而后能及人,是以有礼。’说着周蔓草抬首看向她,“而现在他连他们自己的大夫和宗族都不尊重,这是轻视他自己。这样的人能够有礼吗?无礼必将逃亡,此后宋元公设享礼招待叔孙婼。并赋其《新宫》而叔孙婼则回以《车辖》。至于乐大心最后的下场,他因在乐祁丧期时和乐子明生隙,乐子明便去宋景公那边告状。说乐大心对乐氏不利,他不肯去晋国。是将要作乱,致使宋景公将他驱逐。也算应了叔孙婼的话。”
听着周蔓草的话,裴皎然从袖中取了纸笺递给她。努努嘴,示意她打开看看。
狐疑地看她一眼,周蔓草小心展开了纸笺。
纸笺正是她的籍帖。
捕捉到周蔓草眼中的不可置信,裴皎然笑道:“何瓒给的。你想要脱籍么?想脱的话,就拿着它远走高飞吧。”
“不想。但是我想跟着你。周蔓草苦涩一笑,“我一无长技,二无家人,即是脱籍又如何?将来为了生计,指不定又得嫁人生子,子嗣还得去服徭役。我这一生也见过许多士大夫,大部分都是忙着追名逐利。可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见过头一个真心实意会为百姓考虑的。哦还有元彦冲也算一个,不过他没你圆滑。”
说罢周蔓草将籍帖还给裴皎然。
看着重新回到自己手中籍帖,裴皎然蹙眉。从她的角度来看,周蔓草脱籍后远走高飞是最好的。毕竟她无法判断王玙那边是否知晓此事。倘若知晓此事,他们只怕会想尽办法以严刑让周蔓草认下是贾公闾等人指使她。
“跟着我?”裴皎然扬唇,“你现在要是不走,回去之后王玙多半会抓你入狱。你将要面对什么,我无法预料。所以你要考虑清楚。”
“难道我走了,就能逃脱?还不如直接入觳。”周蔓草温声道。
见周蔓草已经决定后,裴皎然也不多做劝阻。反倒是打发她去厨房准备吃食。
半个时辰后,周蔓草复归。此时裴皎然已经将四处摆满了蜡烛,又扯了许多帘幔下来缠在各处。
“你这是干什么?”周蔓草道。
闻问裴皎然不答,丢了截纱幔给周蔓草。指了指各处,“和我一样绑起来。待会带你玩个好玩的。”
看看她,周蔓草没有多问。照着她的样子将纱幔在各处绑好。不多时,整个屋内都变得和蛛网一样。
“昔年孙刘连军以火攻于长江大破曹魏。你这是打算火烧盐场?”周蔓草睇目四周,眉头皱起。似乎是不相信此事有多少可行性。
“我昨日夜观天象。今日有风,火将乘风起。”
二人用过吃食,裴皎然打发周蔓草先去盐院的后门等着她,她随后就来。
待周蔓草离开以后,裴皎然从袖袋里取了个火折子出来。点燃了案几上的蜡烛。手拥着火苗,她牵牵勾唇。挪步到窗前,抬头望向天际收尽余晖的日暮。
裴皎然一直在窗旁坐到子时更鼓声响起,方才起身。低头看了眼手中烛台,从窗口跃了出去,同时将手中蜡烛反掷于屋内。火苗瞬时沿着连接好的帘幔蔓延开。
望着火光骤起的屋内,裴皎然舒眉。足下一点跃上屋脊,往后门奔去。
“你总算来了。”周蔓草从远处的草丛里钻了出来。
看看周蔓草,裴皎然颔首。示意她赶紧上马,二人必须赶快离开此地。
虽然不明白裴皎然为何如此着急,但是周蔓草还是照做。二人策马奔驰于夜幕中。
直到身后冲天的火光逐渐消失,裴皎然这才勒马。于高崖回望远处的火光,她舒眉一笑。又抬头看看夜幕。
此时星光黯淡,朗月也为夜色所遮。
“快些赶路走吧。”裴皎然说完,一扬马鞭驭马前行。
二人连夜赶路,终于赶在天明时回到了神策军镇。
大老远就看见了剪手站在营门口的李休璟,裴皎然弯了弯唇。手指抚着缰绳,降了速度,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而营门口的李休璟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意图,翻身上马朝她奔来。勒缰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能不能等我歇息一会再说。”裴皎然笑道。
打量她一眸,李休璟颔首。将马鞭丢给跟他一块来的贺谅,自己则亲自下马为她牵缰。
“啧,玄胤好兴致啊。居然为我亲自牵缰。”裴皎然俯首看他,语气促狭。
李休璟低笑一声,“有何不可?”
一旁的周蔓草看看二人,不禁掩唇而笑。忽地振缰甩开二人,跟着贺谅一起朝神策军镇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