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州州廨内,裴皎然正和武绫迦在清点着这些年州府的公廨钱。既然说好了,以后州中的工事水利都靠州府的羡余钱。那么以往的账还是得算算,弄明白这些钱都用在了何处。
更何况不日前,她带着武绫迦一块去朝邑县巡视。发现在朝邑县以北有一块名为通灵陂的洼地。因长期废置的缘故,已经变成了块盐碱地。可此处又离洛水不远,地势不错。要是能对此地挖掘修整。修水渠再引洛水,筑堰导黄河水入通灵陂蓄水,以灌荒田。来年何愁不能变为良田。
工事一兴就是笔不小的开支。同州水患刚过,虽然能够以工代赈的法子来,但是仍旧要算好每一笔开支。
即使武绫迦因合阳新县令已经到任,又回到了她身边。但裴皎然依旧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应对同州的公廨事外,她还得分出心去管神策军费的事情。
神策军已经离开了半个多月,目前官军与叛军之间交战几乎是大获全胜。然而朝廷又面临了新的困境,山南节度使和淄青节度使各自陈兵于襄阳以及徐州的埇桥、涡口。阻了江淮至长安的漕运。虽然魏帝已任命和州刺史去兼濠州刺史,驰援涡口,调拨江淮的船只,但是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没人知道。
眼下最关键的还是左藏之财,又能支撑多久。原来只是三路人马,左藏还能勉强撑上一年半载的。她已经根据户部那边送来的消息粗算过,光是神策一军就消耗了六十万贯,更别说其他诸道军出兵的供给。唯一期盼的只有秋税能够收到对应的数额,反叛的几镇中任意一镇被朝廷瓦解,左藏的压力都能小上许多。
如今朝廷和河朔的战事,越发激烈。山南和淄青二镇阻了江淮粮道,更是变相在给朝廷施压。要朝廷尽快同意他们成为世袭罔替的节度使。
江淮的粮送不上来,长安虽然没有出现动荡。除了党、权、白、贠四家,尚和州府保持同一个立场外。余下那些乡绅们,都开始变得犹犹豫豫。
此前在党家的牵头下,裴皎然和他们见了好几次面。双方皆对此次政令颇为认可,不曾想瞬间态度又变得模棱两可。她派下去复核手实的僚佐,也被乡绅们赶了回来。又更甚者已开始骚扰起她此前派过去的女士子。
唯一令裴皎然感到欣慰的,就是同州百姓感念她此前的恩德。对派下去的僚佐和女士子们都十分维护,并且自发地护送她们离开。百姓们一多,组成的力量自然让这些乡绅不敢轻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州府的人离开。
虽然目前处境的确不算好,但是裴皎然仍旧带着武绫迦和周蔓草、碧扉节衣缩食的。自她们开始,州府上行下效,皆在为修河渠而努力。
日头已至晌午,裴皎然遂命庶仆把饭食端来。
喝着碗里的粥,裴皎然眉头拧成一团。她派出去的女士子只剩下一个没有回来的,派人去寻。那女士子说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晚几天再回来。可是这一晚就是好几天。
一旁的武绫迦看出了裴皎然的心思,握着她的手,宽慰道:“嘉嘉,你莫要多想。许是真的被绊住了脚呢?”
瓷勺与碗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裴皎然扬首看向外面。
几名女士子也和她吃着一样的饭食。原本她觉得苦不及下,这些娘子们能帮她分担州府的事宜,就是对她的信任。所以她不想让她们和自己一样吃苦,却不曾想这些娘子们第二日自发换上了粗布衣裳来到她面前。
向她表明了,愿意为缓解同州财政之难和国家财政之艰,与她同甘共苦的决心。
至今未归的那位女士子,虚长她两岁。平日就对其他女士子们颇为关照,也时常送些山果到州府请她品尝。
正当裴皎然攒眉思忖之际,周蔓草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刺史,魏娘子她被冯诩的乡绅侮辱后给杀了。”
往日与其交好的娘子们腾地一下起身,面上满是愤慨。武绫迦一怔,目露厌恶,回过神后赶忙去看裴皎然。
只见裴皎然静静坐着,手指却死死扣在碗沿上,手指关节突起且泛白。而她的目光好似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指下的碗本就脆弱不堪,在力道的侵蚀下崩裂开来。碎瓷割破了她的指头,然裴皎然就更不知疼一样,语调也十分平静,“是冯诩哪一户乡绅?”
看看她,又看看周围一脸愤慨的娘子。周蔓草上前,以指蘸水。在案上写下一个字。
垂首扫了眼案上那个字。裴皎然目光更加冷锐。
“杀人偿命,让苏司马即刻带州镇兵上门拿人。”
“嘉嘉。”武绫迦连忙唤道。一脸忧虑地看着她,“这分明是替你准备的陷阱。”
低头看向案上已经逐渐淡去的字,裴皎然抿唇一言不发。冯诩的乡绅,未必真的敢对州府的人动手。这次分明是他背后的人授意而为之,就是要告诉她,任凭她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撼动他们在皇权中的地位。
这回她要是真动起手来,等着她的只有一步死棋,亦或者全局失控。裴皎然阖眸,指尖滴落的血染在了衣袍上。
这次乡绅在背后那人的支持下,致使一条鲜活的生命陨落。除了让她无法冷静外,更让她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皇帝对权欲的依赖极大,对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