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然起身缓步至窗前,眼中冷意分明。
虽然那些人最终也逃不过一个死字,但是只单单用法度处理他们,远不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更何况对于他们背后的人而言,死于法度下,不仅不痛不痒,甚至是毫无关系。既然这样,那么舆情便是最好的杀人利器。
适才她那一番话,已经让同州这几个为首的世家和她同仇敌忾起来,保证他们能够一起维护共同的利益。毕竟在州镇兵不能完全信任的情况下,又是刚刚推行新政。她少不得要借助这些士绅的力量,来稳固州府权威。
想到周蔓草在案上写下的那个张字。裴皎然轻蔑一笑。
是张让先挑起了这场不该有的战争。他在布局的同时,又陷入了牛角尖中。
姧字怎么写?两个女字加一个干字。而这个字拆开来读,为?与干。?者娇也,娇者姿也。而史书上,最能挑动人情绪的也是这个姧字。女子因可能会遭遇相似命运而共情,又因此而愤慨,而大部分男子则是因为占有欲的作祟,即希望女子为清白守节而亡,又希望参与者能够名誉受损。
所以他们往往会成为舆论的助力,让施暴者深陷其中,不得脱身。
不过舆论也得用好,才能发挥作用。她身着血衣护送魏娘子尸首返回州府,又高吟左思的《咏史》,是想将舆论推向巅峰。这件事继续发酵,从此以后对这等豪强的厌恶便会占据整个同州,弱者与弱者抱团,施暴的强者则会被驱逐出去。
同州文人的笔,百姓的口舌,都将化为最锐利的箭矢,射进施暴者躯体内。而执掌一州的她,或许可借此再将政令加深。
深吸口气,裴皎然移步出了门。往前院走去。
裴皎然入内的时候,前院内隐有哭泣声传来。几位娘子抬头看看她,神色颇为复杂。似乎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皆化为一声叹息。
接过周蔓草递来的三炷清香,裴皎然神色温和地在魏娘子灵前躬腰三拜。一具薄棺,一件青纱衣,棺中聚了许多白菊。而魏娘子面容平静地躺着,如同睡着了一样。
思忖一会,裴皎然邀几人去一旁坐下。和她们粗略地复述了一下,魏娘子是如何遇害的过程。涉案的人员和背后的主谋,她也没有瞒着她们。毕竟都是一起共事过的好友,应当知道实情如何。
“我想请诸位去演一段戏。”裴皎然笑道。
庞希音目露不解,“既然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为什么不直接处置他们?也好告慰魏姐姐在天之灵。”
替几人斟了茶,裴皎然微笑,“我们仅仅只是为了告慰魏娘子在天之灵么?我已经把舆情推了出去,而且魏娘子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目前舆论对我们有利,我们自然得好好利用它。你说对不对?”
舆论和感同身受是密不可分的,所以舆论一旦打响,那就再无理性可言。比起政治以法度和暴力来裁定胜负,舆论则可以引发多种效应。
“《三国志》王朗一传中曾说,‘没其傲狠,殊无入志,惧彼舆论之未畅者,并怀伊邑。’这舆论,既可以约束众人,又可以鼓励众人。百姓们立足于世,大多数都是平凡之辈,无法接触上层政令的决策。但是他们又想发声,以此向上传达诉求。”裴皎然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当他们能够接触到一件事关他们利益的事情,自然会踊跃发声。如今同州是朝廷新令的执行地,州府派去的人又死于乡绅之手。百姓们则会怀疑,是否是新令阻碍了乡绅们敛财,因此而亡。”
“再加之又同情魏娘子的遭遇,舆论因此而生。”
张让?裴皎然冷冷地扬起唇角,他以为自己看中权势地位,不会贸然出手。但他忘了一点,天分日月,道有阴阳,而弱者往往都憎恨施暴者。舆论又是天生属于女子的战场。
“走。”赵鸣鸾率先起了身,朝裴皎然盈盈一拜,“咱们这回一定要让那些人感同身受。”
在赵鸣鸾的带领下,众娘子皆换上了珠钗襦裙。由周蔓草和碧扉作曲,以离骚为词。排演了一出女官忠肝义胆,为民谋利,又忠君爱国,为了保护帝王而死于奸人之手,其血永留帝服的故事。
在州府停灵三日后,众人皆着素服送魏娘子出殡。
州府大门开启,州镇兵率先出来。裴皎然跟在后面,只见大街上熙熙攘攘,百姓分列站在两旁,翘首张望。
门口已经停了两辆马车,马车甚宽。但是都无车屏,只有白纱。白纱在夏阳下轻轻舞动着。
赵鸣鸾和庞希音扶灵上了第二辆马车,周蔓草、武绫迦、 碧扉则上了第一辆马车。白纱垂落,纱内女子们的身影影影绰绰。
随着裴皎然一声“起灵”落下,马车遂徐徐启行。随即响起的是铮铮琴音。
白纱幔后人影攒动,有人在吟唱离骚。
声音哀婉凄切,有如寒蝉聚枝而鸣,声微却悲怆。琴音似鹤唳,闻之而涕泣。似有夏风抚帐而动,可见帐中清影,或泣泪或悲吟。琴声和歌声悉数灌入耳,如攒霜万片,积雪千重之感。
其后是随行而来的是州镇兵,在他们的簇拥下,队伍徐徐而行,百姓驻足而泣。冯诩书院的学子们,身着素衣送灵,同唱《离骚》。
“忳郁邑余佗傺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