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然声线平缓。听见她的声音,原本垂首饮茶的贾公闾,乍然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察觉到贾公闾的视线,裴皎然微笑,“将诸道进奉皆划入左藏度支所掌。”
声音落下,贾公闾持着瓮盖的手一顿。茶中浮沫溅到了桌上,浸湿了案上的奏疏。这是前些刚刚送来的邸报。蔡希烈已连克数城,现正企图兴兵南下吞并江南。
而河朔那边,原先的三镇变作四镇。独孤博已经在率军回援幽州的路上,清苑只有李休璟一支孤军和义武军。神策军的供给是普通藩镇兵的三倍,这笔开支足以掏空左藏。若是朝廷因左藏亏空,而苛待这支神策军。那么朝廷还有何倚仗的势力。
贾公闾眯着眼打量起裴皎然,眸中淌过一丝懊恼。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把这条蛟龙给召回来,她的野心已超乎他的想象。
“宝应元年,户部尚书韩綦用度支供京官俸禄所用的青苗钱,共计四百八十万钱入大盈内库,此后青苗钱年年入大盈。”裴皎然抬眼睇向一旁的王玙,沉声道:“王相公可还记得彼时陛下曾下旨扩建章敬寺?下官几日前征调了工部的账册,其上记载此次扩建章敬寺耗资万亿。”
万亿二字落在耳中,王玙眼皮子一跳。看看四周,捋着胡须开口,“确有此事。可这罢诸道进奉有何关系?内库是天子之库,岂能容你干预。”
“我朝开国之初,司掌中藏的内府局官吏不过二十人,而今竟有三百人。”裴皎然忽地掀眸,扬唇冷哂:“此人数已经远超太府寺官员的一半。诸位相公入朝多年,心中应该对每年诸道进奉的财赋有个底吧?”
她的语调咄咄逼人,连带着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
“诸道进奉入内库,难道不能助军?”贾公闾冷斥道。
迎上贾公闾不善的目光,裴皎然道:“自然能。但财赋乃国计根本,大计一失则天下动摇。岂能由五尺竖宦操邦本?下官以为应将进奉入两税,重新划分大盈库所司掌匹段,如此两难自解。”
贾公闾闻言一愕。他没想到裴皎然会堂而皇之地去攻击内府局,甚至把左藏没钱的原因悉数归咎到阉竖操控国计邦本上。
政事堂跌入寂静中
她起先语气温润,诸位相公也就乐呵呵看她有什么好主意。直到她将矛头对准大盈内库上,各自表情才有了变化。
敢情这位主早就选好了目标。
裴皎然说,他们对这些年诸道进奉的财赋数额心里有数。不假。毕竟这些藩镇节帅不在长安,想要知道长安的动向,自然得奉上好处给京官。所以他们多多少少对诸道的进奉额度有了解,如此才能在朝中帮他们说上话。
在灾年的时候蠲免赋税,亦或者其他事。
可眼下裴皎然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以国计邦本不该由阉竖所掌,称其为弊端。建议对其改革,以正视听。
她知道彻底罢黜劳民伤财的进奉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提出了将诸道进奉充入左藏。来从内宦手中争夺财利。
三省的首脑都没开口,其余带着同平章事之衔的也不敢开口。虽然说他们也知道眼下国计困难,但是将进奉并入左藏,实在是个得罪人的活计。他们犯不着让自己搭进去,哪怕他们不介意裴皎然去送死。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门下侍中岑羲开了口,“你既然有主意。那便按照你的想法拟个章程,待我们看过后再议。”他顿了顿,“你意下如何?”
“喏。”裴皎然温声道。
虽然这些岑羲已经不太管事,但是资格却远在贾、王二人之上。这两人没开口反驳,其余几位同平章事纷纷起身离开。裴皎然亦跟着出了门。
谁料刚跨出门槛,岑羲却叫住了她。
“清嘉,你同我一道来门下省。”
疑惑地看了眼岑羲,裴皎然颔首。跟着他一块往门下省走。
庶仆一推门,裴皎然便看见离开还坐着一人。
正是李休璟的父亲,那位李司空。
脑中飞快地思索了下,这二人忽悠她过来是想干什么。裴皎然选择保持沉默,看看这二人到底想干什么。
“你的想法是什么?”岑羲问。
闻问裴皎然瞥了眼在上首悠然饮茶的李司空,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别绕弯子。”
“左藏之所以捉襟见肘,无非是因为几任主官都巴结宦官。原本该归于户部的钱都进了大盈内库,左藏哪里会有钱?”裴皎然捧茶饮了口,随之舒眉,“而除去诸道进奉外,盐铁进奉也是笔大钱。这些钱不能纳入左藏,左藏只能靠两税,怎么有余钱?陛下想要左藏有钱可支用,只能让进奉入左藏。但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得换个温和的法子。”
岑羲双眸微眯。
“下官昔年曾去过一趟西北的盐院。虽然没查出什么大事来,但却知道盐院经常借着手中权利在食盐上非法获利。眼先下张让他们的视线多半聚在我要罢进奉入内库上,对盐铁利钱不会太在意。何不如借此机会将盐铁司并入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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