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而行,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离筵席不远的地方。
看了眼门口的神策军,裴皎然莞尔,“我与娘子一见如故。娘子若是得空,可来崇义坊寻我。仕途瞬息万变,强敌环伺,身消道陨不过顷刻之间,我有忠言告知。”
话音甫落,裴皎然往殿内而行。虽然她和太子联手藏了房鉴月的考卷,致其未能在一甲之列,是存了保护的意思,但这件事多少有些不厚道。而她来日还想和其联手,自然少不得有提点一二。以免空有一腔热血,而没有政治的敏锐。
跨进殿内,裴皎然望向一众恭敬而立的年轻进士们,弯了弯唇。难怪时人总爱去榜下捉婿,这些登第的郎君,模样的确不错。目光在众人身上扫量一圈,顿在一灰衣郎君身上。
那郎君正在和邻近友人说话,目光却是看向不远处的紫衣内宦们,其中掺杂着愤慨。
从那灰袍郎君的身旁路过,阉竖二字飘入耳中。裴皎然驻足含笑一眼望了过去,悄悄抬手抵在唇上。灰袍郎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噤声,警惕地看向周围。
然而就在此时,裴皎然忽地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瞬时移目继续前行。走了几步,才发现原来是贾公闾在看着她。
似乎是想起什么,裴皎然一笑,朝贾公闾走去。拱手施礼,“贾相公。”
“裴尚书倒是热心肠。又是收留王家一双娘子,又是提点登第者不要乱说话。”贾公闾微笑看着裴皎然,捋了捋胡须,“只是可惜那位郎君却没那么幸运。”
“哎,初生牛犊无惧一切,自然也容易说错话。某好心提点,也是爱才惜才。”裴皎然浅浅一笑。
听着裴皎然的话,贾公闾笑而不语。凝视她良久,转头又和左右仆射说起话来。三人所谈皆是政务,裴皎然没兴趣旁听下去,同贾公闾告了辞,转身离开。
余光一扫见房鉴月已经入殿,正和友人说着话,裴皎然浅浅勾唇。
进殿不过片刻,内侍的唱声传来。魏帝在天子仪仗的簇拥下入殿走向御座,身旁跟着太子,另还有一美艳妃子。而张让则跟在后面。
待得魏帝落座,众人山呼万岁。后各自在席间坐定。赴宴群臣在前,登第者则被安排在后面。
不过每年登第者只有数十人,故此大殿内也没有很拥挤。只要一扭头,便可以看见后面是登第者。
金锣三响,宴启。
三公三师率先起身,携赴宴官员和进士们朝魏帝举觞恭贺。依旧例,在第一轮敬酒后会由登第者同诵《鹿鸣》,是以鹿鸣宴上除了同诵《鹿鸣》外,并无其他歌舞。君王反倒会借机考校众人水平。
《鹿鸣》伴着丝竹声而起,登第者的诵读声也颇为悦耳。
听着诵读声,裴皎然望向上首的太子,她捕捉到了太子神色中不虞。想起今早听到吴王打胜仗的消息,便明白了太子为何不高兴。吴王的获胜意味着又多了和他争储的筹码,而带吴王的母妃出席鹿鸣宴,亦是最好的证明。
思绪至此,裴皎然沉眸。她并不希望吴王能获得超越太子的利益,只是这件事需要一点点来。
眼下魏帝有意抬高吴王的地位,她犯不着这个时候去拂魏帝的意。
在她思索的功夫,《鹿鸣》已罢。魏帝正令张让宣布鹿鸣宴上考校的题目。
然而张让刚欲开口,忽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草民袁叡请废枢密院。”
裴皎然扭头寻声望去。
“草民袁叡请废枢密院,以振朝纲!”发言者的声音掷地有声。
殿内却陷入了安静中,没人开口。
察觉到魏帝目光有所变化,裴皎然皱眉。
袁叡已经从座位上起身,手捧长卷一步步往前走来。只见他在阶前跪下,双手将长卷捧于头顶,胸口因紧张而剧烈起伏。似乎是感受到两边和身后官员炽热的目光,那郎君咬了咬牙,抬头正视着魏帝。
顺着袁叡的目光看向魏帝。此时魏帝的目光颇为平静,甚至辩不出喜怒。
沉寂良久后,魏帝忽地一笑。看了看这个跪在地上年轻而稚嫩的郎君,又在百官身上逡巡一圈,语气肃然,“以振朝纲?不知你要朕如何以振朝纲。”
魏帝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警告的意思。袁叡低下了头,地上投着头顶藻井的影子,殿内有更漏声传来,是这寂静中唯一可以听见的声音。在压抑的君威中,袁叡深深吸了口气。闭了眼,立马又睁开,“五尺阉竖不过弄臣,汉因何而覆?重用阉竖,使其沾染朝政,无疑有覆国之祸。”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太子似有所感。欲起身,却依然坐了下来。
魏帝反倒是一笑。面上依旧维持着神色自若的模样,看着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年轻登第者。这便是初生牛犊,和曾经的他一样。他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也做过蠢事,以为一腔热血可以改变一切,但现实的残酷告诉他,有些事情光靠一腔热血是没办法解决的。
政治上最不需要的就是一腔热血。空有一腔热血,而没有与之相配的力量,就去掀翻别人的牌桌,只会死得更快。韬光养晦,才能一击必杀。
这些人中他见过做得最好的是裴皎然。不疾不徐地布局,积攒着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