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事情会演化到这一步。袁叡尚且还沉浸在贾公闾为自己发声的震惊中。久久才回过神,睇目四周道:“陛下,草民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不曾和任何人结为朋党。草民请陛下彻查,倘若草民真与人勾结,自请斩于市。”
左仆射忙道:“袁郎君不可。袁郎君本就无罪,岂能无故受人构陷。”
一旁崔邵闻言冷笑一声,“袁郎君一片赤诚在身,直言不讳的确叫人佩服。只是贾相公您先前说裴尚书、袁叡有何乱党勾结之嫌,而
如今又为袁叡辩解,怎不叫人怀疑。某愿以性命为保裴尚书作证,她未曾勾结叛军。若相公您和袁叡勾连,构陷裴尚书属实。不知贾相公您可愿意效仿袁叡,自斩于市。”
听着崔邵的话,裴皎然禁不住冷笑。原来幕后推手是崔邵,而他在这一刻也亮出了暗藏的刀锋。至于袁叡么……
思绪至此,裴皎然转头看向袁叡。
仍旧是那身灰衣。他和这满殿的朱紫格格不入。
没有理会崔邵咄咄逼人的话,贾公闾冷笑一声,“崔司徒,朝廷自有法度……”
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浓郁。朱柱玉扉,春阳透过镂空窗扉撒在地板上,四周议论嘈杂。袁叡觉得一股郁气盘结在胸口,眼前的华丽的朱紫金玉皆变成了狰狞肮脏的黑影,在扭曲地叫嚣着。他忽地放声狂笑起来,“原来是我错了啊……是我太蠢。”他转头看向裴皎然,“裴尚书你说的对,人该有一二智,能辩敌我。”
春意再浓,春阳再暖。此刻都无法融化盘结在袁叡胸口的坚冰。那是被如朔风般的言语灌入后,因着坠入绝望而形成的存在。
袁叡闭上了眼。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家门口那棵碧柳清溪,牧童骑牛吹笛于田间。然而一转眼此景皆破碎,取而代之的是金戈铁马所带来的鲜血淋漓。待烟尘散尽后,他看见君王和太子,率领着群臣站在承天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所有梦见的幻境,在他眼中不断地浮现继而破碎。最终化作无尽的血腥与黑暗将他裹挟起来,拉着他坠入深渊中。在跌落黑暗的过程中,他清晰地听见了往日没听过的声音。无论是密谋者的暗语,还是权衡决断者的私语,千万种不同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萦绕于他耳际。他只在里面听到了一个答案,要他死。
皇权得到了一个问责相权的时机,世族得到了一个在寒门身上留下冷血烙印的机会。而寒门则将利用他的血,把世族永远地拉入他们对立面,让无数和他一样的人知晓,世族是永远不可能接受他们的。每一个人都分外看重这个机会。袁叡禁不住苦笑,原来他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的刀锋上。
袁叡闭上了眼,喉间溢出的笑声也逐渐退去。仿佛从一刻开始,天地万象,大道三千都将抛弃这副寒躯。他支起已经僵硬的身躯,抬首看向上首的为帝,转头睇目四周。周围所有人都是如出一辙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他眼中的哀戚和他们格格不入。眼前这些人哪一个不比他举足轻重,他羡慕过他们,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和他们一样着紫服绯,为天下百姓造福。可最终等待他的只有破席裹身,天地为坟,谋求的道路唯他孑一身。
笑声笑语皆为客,此身不过孑一身。
袁叡苦涩一笑,声音喑哑,“前人言,‘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可我看,世族寒门并无区别。贾相公,你愿意为我作证么?”
瞥了眼袁叡,贾公闾声音平静,“涧松山苗,终有差别。袁君赤诚,我辈也并非没有热血,只是各有所道。袁君直言不讳,虽是世间少有,但我等未必不能效仿。可是我等既食君禄,自当留此寒躯为君分忧。”
袁叡闻言讽刺地一笑,“好……好。这就是寒门竞相追捧羡慕的魁首,原来也是如此畏死之辈。”他抬头看了眼头顶那雕工华丽精美的藻井,身上这袭干净沉闷的袍服依旧和其格格不入。他看向魏帝,“原来这满座朱紫,皆非我道之人。只知在长安弄权,却不知天下百姓之苦。满口的忠孝仁义,却也不过是牺牲他人性命换来,自己登高位。”
袁叡仰天大笑,忽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魏帝。然而此时反应过来的张让和太子,一个急命神策军上前护驾,一个挡在魏帝面前。闻讯赶来的神策军蜂拥而上,手中横刀贯穿了他单薄的身躯。
随即他被神策军拖了下去,蛮横地按在地上。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裳,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魏帝,“陛下,我无党羽。所有言行皆是为国,今日即便身死,我也无悔。只望陛下能以史为鉴,废除枢密院。裴尚书……你和他们不一样。”说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以手在沾血在地上书写,边写边念,“愿你们所行皆为私欲者,折损于半道。愿和我同道者能以我为教训,不用再受彻骨之苦。愿这天下河清海晏,四海无饥民,天下归一!”
袁叡的声音落下的一瞬,横刀再一次贯穿了他的身躯。没有人阻止,更没有人发声。鲜血浸染了他身下的地板,有人在哀叹,有人别目。神策军的刀锋上,有鲜血滴落。然而在这满殿的华丽中,鲜血所污的方寸地并不起眼。
在震惊中太子从魏帝面前退到一旁。
此时突然有霹雳一闪而过,映在了殿内所有人身上。魏帝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