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裴皎然的手令,郑诵得以顺利带着孙韶风离开。园子又恢复了此前的寂寥。好消息是接连几日的大雨终于有停下来的迹象,然仍旧有几个县出现了决口。
好在县廨及时迁走百姓,避免了出现百姓伤亡的事。不过损毁的屋舍耕地这些,都需要州府商议该如何解决。
待雨势又小了些,裴皎然便领周蔓草还有一众随行官员赶往州府。这几日,州府在她的催促下都在做这些年江淮赋税和盐院资料的整理,眼下已经整理的差不多。
裴皎然一入州府,便有人奉上文移,呈交赋税的账目。如今她以中书侍郎的身份,领江淮盐铁转运使。原本中书省的职责是负责收纳奏章,草拟及颁布皇帝的诏令,贵重尤甚。而她所兼领的使职,则更是职权甚重。
盐铁转运使是主司盐、铁、银、铜以及茶征税的使职。而再加上魏帝改盐铁专营后,转运使到如今,已成为执掌经济命脉的存在。江淮产盐以亭计,光楚州一州便有盐亭一百二十三所,每岁产盐四十五石。而扬州治下的海陵亦是产盐之所。如今已是七月,从前因着桓锜之乱的缘故,准备要运送到长安的赋税,也暂且搁置。
眼下先前由州府核算好的夏税,已全部整理妥当。接下来便是将江淮各州的赋税送回长安,交由户部。原先的转运使是桓锜,而如今裴皎然领了江淮盐铁转运使的使职,在法理上她有足够的资格插手盐铁。今早沈云舟遣人来请,说是已经将扬州赋税和盐院税务理清,请她移步州廨。
盐铁专营远比两税复杂,牵扯到的利益面也更广。她一进来,就察觉出那几个掌管盐院的内侍,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敛衣落座,裴皎然便翻看起案上文移。产盐者称为盐户,符合律法的又被称为亭户,反之则是私盐贩子。按照度支的账册记载,元和七年共收盐钱六百七十八万四千四百贯,比未改盐法时的旧盐利总时价要高四倍,计成虚钱一千二百一十七万九十贯,其二百一十八万六千三百贯又充粜盐本,其一千四百九十九万二千六百贯充榷利。
盐本仅是当年盐利的八分之一,也就代表朝廷对盐户的收购价,是朝廷对食盐专卖商出售价的八分之一。所占利润可谓暴利。也难怪 会出现亭户和盐贩勾结,贩卖私盐。同样盐利上的暴利,也让内宦生出贪婪之心。
朝廷以每斗十文的价格从盐户手中收购食盐,后来卖给百姓的价格又是一百一十文,毛利则是一百文。朝廷通过监院来控制食盐流通的全部过程,同样也对食盐的产、供、销具有绝对控制权。在这样制度的安排下,盐利收入就从朝廷赋税当中脱离出来,与榷酒、茶之类的收入,成为朝廷财政收入的一部分。
搁了手中账目,裴皎然抬首望向底下一众僚佐笑了笑,眼神冷锐。众人陡然间被她这么一瞧,仿佛身坠寒潭一般。
“这几日辛苦诸位。”
沈云舟看看四周,笑道:“裴相公既然领了盐铁转运使的差事。要调阅账目,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话落裴皎然一笑,继续翻看手中最后一本账册。扬州这半年的盐利大体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这么一大笔钱,都被各地的盐院和盐场以每月进奉的名义送进了内库。
她来之前,盐铁司的盐铁使愁眉苦脸地来户部哭穷。盐铁司掌盐铁专卖,兼及矿冶,以聚敛军资,能沦落到来户部哭穷。根本原因还是因为盐利都进了内库。
他为求安稳,不争不抢。结果让底下的盐监院和巡院都瞧不上这位徐姓盐铁使,问他们要钱,更是没人理会。哪怕他依附着张让这棵大树。
裴皎然将她核算的账目和扬州的账目示于众人,语气淡淡:“桓锜司掌盐利,却无理财之术,如何能指望他增加盐利。他所谓的节支法,也不是节减支出,而是以虚估的法子,让某些支用暗减,以此获取盐利的羡余。”
中书侍郎的语气如同深涧幽泉,表明上看上去平静如镜,实则蓄势待发,“桓锜以虚估折应供盐利匹段,原本应该是给千钱之物,却只给了相当于实钱一百三十的匹段,使其获利六七倍。某看了账目上去年年末的月进,共计十二万缗,这些钱皆源于每月高达十四万的盐利虚折。若以高于实估四倍的价格来虚估计折的话,则每月十二万缗的月进源于十六万缗的盐利。若这些钱仅为羡余进奉,虚折的盐利也不算多。但桓锜他虚折盐利,为的是什么。某想诸位都心知肚明。”
众人闻言不说话。桓锜虚折盐利自然饲朝中重臣和宗室,在座众人又哪个没受过他的好处。
裴皎然继续道:“盐铁岁进羡余,而经入益少。某来之前见盐铁使在和户部哭穷,说他们每年不仅要向户部度支司,交纳一定数额的盐利,还向内库支供一定数额的宫禁支用。除去本身东西自用和定额支供,现在又承担了进奉的部分。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如今某来此,才知晓日子为何过不下去。”说着裴皎然晃了晃手中账目,“除了供军,又得供御。移正额作羡余,也难怪日子艰难。”
众人皆无声。虽然盐利进奉是这些年都默许的事情,但眼下朝廷正是缺钱的时候。以往如何,并不代表之后还会延续这个制度。如今裴皎然对江淮盐铁有着最高的话事权,唐代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