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舟来的时候,裴皎然正在和侍御史交谈。室内熏着西斋雅意香,一旁的炉火烧得正旺。壶上茶水冒着清烟,侍御史絮絮叨叨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可裴皎然只是笑笑,不予以回应。
听闻门口的脚步声,裴皎然抬手。侍御史瞬间止了声音,往门口看去。
“裴相公。”沈云舟快步进来,胸口微微起伏着。
话才说完,沈云舟的声音哑在唇边。屋里哪有其他人,就连裴皎然也穿的十分随意,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襕袍,倚着凭几。反倒是她身旁的侍御史,穿着举止都是规规矩矩。
沈云舟眼巴巴地望着裴皎然。一时间也不能确定究竟是自己来晚了一步,还是自己得到的消息有误。同时他也不能确定裴皎然到底知道多少,她知道的越多,那便意味着自己对她来说,政治诚信就得减一半。也意味着万一有何变故,她都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推到前方去。
含笑打量沈云舟一眼,裴皎然面上笑意更深。指了指下首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沈刺史有什么尽管说。不必忌讳。”裴皎然道。
敛衣落座,沈云舟看看侍御史,“昨日蒋内侍来了州廨。询问某河道的情况。”抬头小心翼翼地觑了眼裴皎然,见她神色如常,继续道:“蒋中官说,‘裴皎然这回在江淮闹得天翻地覆,死在浪头上也不是稀罕事。’他说张巨珰觉得您太闹腾。”
裴皎然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她没想到沈云舟会坦白的这么快。
“所以你来告诉我做什么?”裴皎然莞尔问道。
沈云舟道:“我和他们非一丘之貉。”
“非一丘之貉?”裴皎然轻喟一声,屈指轻叩着案几,“所以你这是弃暗投明么?”
沈云舟腾地一下起身,连忙道:“阉竖祸国乱政,沈家清流名门不敢与之为伍。此前所为都是某被蒙蔽。”
“古有季布一诺,君子重信。今君所为实乃小人。”裴皎然哂笑一声,眼中露了几分鄙夷。虽然沈云舟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来此寻她。可她还是不愿给他好脸色,脑中飞快地盘算着他话中含义。“不过人难免有走错路的时候。好在沈刺史这步还没跨出去,要是跨了出去,铺天盖地的脏水都要往你身上泼。别以为他们会救你。”
“裴相公所言甚是。”沈云舟羞愧地垂首低声道:“是我鬼迷心窍。只是我如今来驿馆的事恐怕瞒不住。”
“你都已经来了,何必怕。”裴皎然冷笑一声,“你既然来了,就说明那些人也在赌你回不回来。要是来了,他们动手也有理由。”见沈云舟一脸不解,她起身走到他身侧,贴在他耳边,慢悠悠地道:“我反倒觉得他们是故意让你知晓的。想看看你还有几分忠心。”
沈云舟听罢眼前一黑,险些倒地。幸亏裴皎然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他当年为谋求着扬州刺史的位置,不得已走了张让的路子。除去前几年在口味供或者进奉上,会多备一份礼给张让外,二人并无交集。因此他对张让对他的看法,毫不知情。
“万贯钱供着他们的贪欲。当你有需要的时候,自然是愿意帮你。”裴皎然道:“可你还得不断回报他们。云舟,这老天啪嗒劈个雷下来,还能劈出雷击枣木,来年亦能发新芽。要是劈在你身上,命可就没了。”
裴皎然扬了扬眉, 敛衣落座,“他们既然肯放你来寻我,多半是留有后手。你就按照他们说的做吧,其余事我来解决。”
“境内的盗匪怕是不好寻。不知还有没有其他法子。”沈云舟心里顿时没了主意。
斜眄眼身旁正襟危坐的侍御史,裴皎然手抚着盏沿,“盗匪不好找。那逆贼桓锜的余党残部呢?云舟以为如何?”
“明白。”沈云舟颔首。
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云舟,裴皎然点点头道:“你即刻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办。我这自有法子。”
闻言沈云舟应了句。又将随身带进来的盒子打开,递到裴皎然眼前。
“原先未赴望湖楼之宴,自觉愧疚。现又险些误入歧途,此物便当做赔礼。”沈云舟笑着道。
匣内搁了只笔,笔杆通体紫色,以金彩错之。笔帽则是镂空白玉,隐约可见其内刻了些许小字。
沈云舟道:“这是家中所藏。据说是谢安氏旧物,父亲赠给了我。墨竹为笔身,其叶细而青,茎身瘦而紫,须经历百岁时光方才能得此色。这笔帽是昆山玉所做,其内刻有桂林一枝昆山片玉四字。裴相公您如今只差一步,便能登临中书省的主位。这只笔与您倒是极为相配。”桂林一枝,昆山片玉皆是用来比喻人才稀有的词。沈云舟指尖落在笔毫上,“笔毫是以五种飞禽走兽毛发所制,故有五色。正所谓‘闻得一毛添五色,眼看相逐凤池头。’您放心这笔笔豪根根粗细相等,写起来也是颇为流畅,绝不滞涩。”
话毕沈云舟叹了口气,“我不善文墨。这笔于我而言,只能束之高阁。既然如此何必暴殄天物,还不如借花献佛,赠予昆山片玉。了却家父一桩心愿。”
看着面前匣中精致的紫竹笔,裴皎然神色如常。伸手将盒子合上,抬眼看向沈云舟。
“此物贵重,云舟还是自己收着吧。再说侍御史就在一旁,你送这礼,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