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年中,扬州的渡口有些冷清。只能瞧见零星几个风尘仆仆的赶路者。不远处的长亭里,裴皎然和李休璟并肩而立。亭外是整装待发的神策军。
晨风拂在二人面上,裴皎然抬头看着面前的李休璟,“该走了。”
“再让我抱一会。”李休璟抱着她,轻轻蹭着她的脸颊,语调缱绻,“嘉嘉,我在长安等你回来。”
闻言裴皎然点点头,“好。”
垂首轻轻吻了吻裴皎然额角碎发,李休璟将碎发拢至她耳鬓,转身往渡口的方向走。
按照计划他们会先乘船抵达洛阳。再从洛阳骑马返回长安。
船渐渐驶离岸边,船头的李休璟朝裴皎然挥了挥手。直到船一点点消失在眼前,裴皎然方才转身离开。
偌大的宅邸,裴皎然自觉一人住在里面也无趣。周蔓草和碧扉因她安排了事务,脱不开身。她索性退租,搬回了驿馆。
驿馆内,裴皎然倚着凭几安静听着沈云舟禀报扬州各处盐亭的近况。她于年前一日,收到长安的旨意。
魏帝的意思是只要能让国库富足,盐院一事上她只要不太过分,尽管放手施为。一接到密诏,她便立刻和沈云舟联络上,由他去安排此事。
大部分盐亭都很配合。除了几个和盐院勾连过甚,表面是盐户,实则是盐枭的。干着贩卖私盐的勾当。
“就这些人?”裴皎然指着案上的名单道。
闻问沈云舟点点头,“裴相是想……”
“这些盐枭盘踞临海处,绕海煮盐。侵吞国财,多结群党,持兵动盗。”裴皎然屈指轻叩案几,“通知盐院那边。缉私是他们职责,请他们派人巡查缉私。”
“盐院?”
“让盐院的人先去,不要打草惊蛇。盐院收盐的日子也快到了,这个时候不去缉私,更待何时。”裴皎然看出他的担忧,语调温和,“州镇兵在后盯着。倘若盐院的人有何异动,直接拿下。放心,没事。”
盐院虽然不是完全归地方节制,但地方也能掣肘一二。
她一双眼笑成弯月,唇角噙着的笑里悄悄掺杂了几分晦涩意味。裴皎然啜饮着茶水,所说的话让人难以拒绝。
“喏。”沈云舟道。
沈云舟前脚刚走,防阁来禀报说房鉴月在外求见。
思忖片刻,裴皎然令人请她进来。
“今日县里没事么?”裴皎然笑盈盈地看向来人。
“我来是想向您讨教如何为民。”房鉴月敛衣坐下,谢过递茶水的仆役。沉声道:“淫祀虽除,可依旧有豪绅欺压百姓,侵吞土地。”
“你有去体会百姓的生活么?我在魏博时曾经遇见过一位县令,他说挨家挨户收税是一种本事,可真正要体察民情,还是得融入他们的生活里。如此才能知道他们的日子怎么过,要交多少税。”
“县令看似不起眼,也是最基层的。但执行政令的是县令,世人言底层官难做是事实。所谓臣,上事君,下事民。底层官做好了,满足了百姓的诉求,才不会有对抗朝廷的事。事情难就难在如何满足诉求。你若真想为民,还是要融入他们,弄清他们的诉求。”
为民的选择有很多条,但站在不同的位置所能看的情况也不同。高位者固然可以制定新政策来解决底层百姓的诉求,却难以估计政策所带来的复杂影响。这点就需要底层执政的官员在清楚百姓需求的情况下,不断试错。最终以最小代价的处理方式,帮助朝廷推行新的政策。
房鉴月若有所思地听着,颔首道:“我好像明白了。不过看样子,还是要我自己琢磨。”
“你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你在限佛一事上鼎力相助,我已经将你的功绩奏明朝廷。”裴皎然面上笑容和煦。
“裴相……”
“不必这样看着我。可惜了不能留你做我门客,你这般人才应当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裴皎然颇为玩味地看着房鉴月,“四年后,我希望能在长安瞧见你。”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以房鉴月的能力,日后她在长安瞧见她应该不是难事。
“下官定将裴相公今日教诲铭记于心。”房鉴月拱手施礼。
望着房鉴月,裴皎然微微一笑。
第一次瞧见房鉴月的时候,她就对她颇为赏识。她在她身上看到一丝熟悉的野心感。她为月,而她鉴月。这种奇妙的感觉,并不算多见。彼时她便在想,这样的人若不能做友,则是可惜,若是为敌,则令人警惕。
好在至少目前二人还算有几分交情。
“什么教诲不教诲的。你都说了,要自己去琢磨一二。我也没做什么。”饮了口茶,裴皎然继续道:“我最多还有一月余就要回长安。你在此地多多保重。”
“裴相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二人心智相投,彼此对视一眼,皆面露笑意。
“我已经嘱咐沈云舟去盯着盐院。你治下的盐亭也派人去看着吧,要抓就抓波大的。”裴皎然语调森冷。
“喏。”
盐院有人暗中和盐枭勾结,她已经通过御史台掌握了证据。但捉贼捉赃,人证物证俱在砍在盐院以及内侍身上的伤口才能深。
第二日夜里,沈云舟悄悄来了趟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