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已过,众蛰潜骇,草木纵横舒。长安春意渐浓,玄都观里桃花正盛。游人如织,一切正当时。
昨日夜里裴皎然遣人去各家府上送信,邀他们来玄都观一叙。眼下正是约定的时间,她跟着行人一块进了观内。在人群的簇拥下,她拐上廊庑往后院去。
以论道的名义加上些许金钱,才得以让道士另外给他们辟了间厢房出来。过了许久,岑羲和崔邵等人才款款而来。这段时间虽然够她在去请李司空来,但她并不想让李家知道的太多。而这些人姗姗来迟,反倒给了她思考的机会。
最先进来的崔邵环顾四周,他本以为裴皎然还惦记着前几日的事,会甩他脸。但见她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俨然不记得日前他所为,不免疑惑。
见裴皎然起身相迎,崔邵拱手道:“裴相公。”
闻言裴皎然面上笑容平和,目光转落到岑羲身上,“独孤忱已经秘密回来。我听说他是回来述职的。”
一旁的王国老听了嗤笑一声,“你是如何知晓独孤忱回来述职一事?”
“这件事又不难打听。王国老莫不是未入太省已久,如今无人理会。竟然连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裴皎然温声说。
二人原本就有隙,即使暂且握手言和,可一想起儿子的死,又裴皎然一份功劳。王国老面上多有不善。如今王家在朝中势力大损,即使有人为官,但也无法出任要职,处处都有所掣肘。若仅如此也就罢了,他倒是可以忍让她几分。
但当河朔三镇士人涌进朝局后,他就有些坐不住。
即便对裴皎然有所不满,王国老依旧维持着和气,言语依旧温和,“裴相公出去一趟,倒是比从前还牙尖嘴利。若昌黎公泉下有知,知晓你已是中书侍郎,想必也会为此欣慰。独孤忱尚未入长安,如今率部驻扎在礼泉。他具体为何而来,吾等确实不知晓。不过裴相公若是担心独孤忱是冲你来的,不如先告知我等。你手中到底掌握了什么东西。如此我们也好为你出谋划策。”
王国老知晓独孤忱和贾公闾间的关系。而他莫名其妙地回长安述职,即便各家如今同心协力,但也足以让人心生警惕。毕竟当年裴皎然被调回长安第一件事,居然是先去拜访贾公闾。而时至今日,也没人知道她手里到底掌握过什么证据。
闻言裴皎然移目看向岑羲,见他阖着眼似在假寐。也明白眼前这几人都想从她口中,获知一个答案。毕竟当年她的行径,对几人而言皆过于蹊跷。从前她未站稳脚跟,手里握着的秘密当然得藏着。但如今既然这几人都好奇她手中握了什么秘密,她也可以告知一二。
左右贾公闾已经出手,她也不妨借这几人之力还击,让对方以为她已经无路可走。一旦贾公闾有所警觉,那么必将彻底和他们撕破脸皮,从而彻底走向扶持吴王易储政变的路。这是魏帝所不允许的事,而她便要利用这一点布下杀招。
裴皎然斜眄王国老一眼,目光里掺杂了疑惑道:“昔年昌黎公被贬,也不见诸位施以援手,反倒是让王屿代之。某手中事物,与某性命攸关,实在不敢随意告知。”说着她瞥了岑羲一眸,见他依旧合着眼叹了口气,“诸公若是不能给个承诺,那某还是回去吧。反正秘密已经藏了这么久,再藏几年也不是问题。”
话音甫落,岑羲睁眼微笑看着她。直接不理会她所求,无异于翻脸。但也不想让她过于嚣张。正当她思索之际,大门被推开。便见太子推门而入。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裴皎然微愕,旋即行礼拜见。
目光停留在裴皎然身上,李休璟挥手示意众人起身,“裴相在江淮的辛苦,孤有所闻。不过既然同为台臣,又何必剑拔弩张。”
知晓太子有意缓和气氛,裴皎然笑了笑退到一旁。她垂着首,眼底划过思量。太子为何在此?
正想着只听太子问,“裴相当年从瓜州归长安,也是不得已才拜入贾公闾一方。如今有孤在这,你大可以说说究竟是为何。”
太子换了个说辞,大有想拉拢的意思。
裴皎然垂眸,语气从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昌黎公被贬,诸君皆不施援。我除了投靠贾公闾,还有其他做法么?至于秘密,我在独孤忱手里找到本账本。上面记了很多,假的那本我当着贾公闾的面烧了,真的那本被我藏了起来。”
她抛出了众人皆关心的话题。武昌黎让她在河西查的东西。
“看样子,贾公闾他还不知道你给的是假账本。”太子笑容浅淡。
裴皎然依旧垂着眸,语气不变,“我若非有把握瞒着,又岂会如此行事。殿下,贾公闾如今已经视我为眼中钉。您现在孤身来此,并不安全。”
如今吴王如日中天,太子反倒是有失势之相。虽然她看得出,这里面有魏帝对太子不满的表示,但是太子作为国之储君,孤身来此见朝臣,实在不妥。而且韦箬才刚诞下公主仅半年,太子一旦倒下,与母女二人无益。
裴皎然想提醒一下太子,虽然魏帝不一定会易储,但要是太子出事呢?
“无妨。孤并非一人。”太子看向岑羲,又看向裴皎然,继续道:“孤听说你在洛阳被张让派人刺杀,眼下刺客还关在洛阳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