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天意难违,约定好合八字的日子,子时一过便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这场雨一直下到天亮,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雨水如天漏从灰蒙蒙的穹顶倾泻而上,列缺撕裂厚重乌云,如生异兆。落在屋檐上又汇成一线水花,砸落在青石地面上。
一下雨,各司衙署的廊下便少不了庶仆们忙碌的身影。
“裴相公。鸿胪寺那边遣人来通知,可以去四方馆了。”庶仆道。
闻言裴皎然颔首。下楼携着中书省几名僚佐,撑伞前往四方馆。今日的染干目中得意比之前更甚。
瞥了眼染干身旁站着的白袍蒙面人,裴皎然眼中闪过思量,遂笑着道:“小可汗走吧。莫耽搁了吉时。”
兴许是想着自己今日就能得偿所愿,染干整个人都表现的颇为热络。言语中多次提及要以丰厚聘礼相迎。
听着染干的话,裴皎然不置可否地冷哂一声。历来遣公主和亲番邦,番邦所求的并非单单只是一个边境和平,更多的是公主们带来的技术与文化,这些对他们的发展颇为重要。
见裴皎然只是笑笑,没有一点回应自己的意思,染干蓦地沉了脸。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大角观门口。此时太子一行人也来了。双方会面见礼后,由蓝仙人引着他们进入大角观内。
今日的大角观因着有大事,观内里里外外都被打扫了一遍。神像前的花和水果也是新换的。花上犹沾着露水。
迎了几人落座,蓝仙人令道童为他们奉上茶水。
啜饮口茶水,裴皎然眯眼打量着面前彩绘的三清神像,嘴角微扬。借三清的名义行坑蒙拐骗之事,倘若这三清神像真有神通,大概会被她气的七窍生烟吧。可惜她素来对神佛无甚兴趣,自然也不怕会有因果报应。
留了小道童下来招待几人,蓝仙人兀自去内室换上法袍来主持合庚帖的事。
内室里,蓝仙人看着碗中所盛的粉末和一旁特意请来的牌位。深吸口气,将一旁的庚帖放在了碗中埋了一会。
等他完全换好法袍之后,再小心翼翼地取出搁于木盘中,用红布遮上。端着木盘走了出去。
蓝仙人一手端着木盘,一手持着尘尾。微昂着首,面上透露出几分慈祥。缓步走到已经准备好的香案前。随行的道童将手中捧着的牌位,搁到案上。
蓝仙人遂郑重其事,又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木盘放下。
“太子殿下,公主的庚帖已经在此。”说罢蓝仙人微笑着看向染干,“不知贵可汗的庚帖在何处?”
闻问染干看了眼身旁的白袍人,“给他们吧。”
白袍人点点头,取了个木盒出来。打开后将里面的庚帖搁在蓝仙人手中的木盘上。
“既然是庚帖,是否应该由我们自己来放他。”白袍人突然出言道。
话音刚落,蓝仙人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太子。
“贵使有所请,自然是要答应的。”太子微笑着开口。
朝染干点点头,白袍人上前揭了红布。将吐蕃可汗的庚帖,搁在了木盘中。
此动作完成,蓝仙人朝几人拱手施礼。令道童放下纱幔,美其名曰此事要窥天机,不能让外人瞧见,以免冲撞到不该冲撞的。
太子微笑道:“蓝仙人请随意。”
得了太子的允许后,蓝仙人在帘后开坛起卦。
看着蓝仙人在纱幔后的动作,裴皎然弯了弯唇。
蓝仙人到底是深的魏帝宠信,又能哄骗叛军来保全性命。故弄玄虚这事长安城里没谁比他更在行。
啜饮着茶水,裴皎然只觉得有人一直在看她。抬首望过去,见是吐蕃这次派来的那位术士,她眉梢随之挑起。
“这位使臣,为何一直盯着某。莫不是有什么要告知?”裴皎然疑惑道。
“你不是人,你是恶鬼。”那白袍人死死地盯着她,“你身上有不好的气息。”
听见白袍人的话,太子禁不住一笑,“小可汗,贵国这位使臣还真是有本事。裴相公她的确不是人。”
“某在朝廷里确实有个绰号。”裴皎然珠瞳游曳到眼角,笑了笑,“叫‘鬼见愁’。”
让鬼见了都害怕忧愁的人,又怎么会是人呢。
“和这没关系。在你身上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是来自地狱的怨恨。”白袍人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垂眼,裴皎然笑而不语。这人说的其实也没错,她的确怀着怨恨死过一回。这股怨恨自然也不会轻易消弭殆尽。
思忖片刻,裴皎然道:“某曾经拆过我朝境内佛寺,又勒令僧人还俗。毁过为祸地方的淫祀邪神,兴许是如此才会让贵使感到不安。毕竟也没宗教,会喜欢某这样的人。说不定还有淫祀的余孽,日夜诅咒某呢。”
见她一脸轻描淡写的样子,染干忍不住道了句,“太子殿下,我们这术士可是国中堪比国师的人。你们可千万要相信他的话,指不定这裴相公真是什么妖孽。”
“呵呵。天地尚不能晓我心,佛道尚不能明我法。汝不过一番邦异士,也敢轻易断我?”裴皎然忽地起身扬首,垂眼看着一脸错愕的白袍人,轻哂一声,“你还不够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