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晴自然没有忘。
事实上,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头。
他说,若是她敢骗他,他一定会亲手扒了她的皮,将她丢进秦淮河喂鱼。
可如今比起剥皮来,更让她恐惧的是,他对她失望。
她舍不得他待自己的那些好。
云晴慌张而恐惧,正犹豫着要不要向他坦白,求取他的谅解时,他松开她的下巴,头也不会地出了舱门。
接下来四五日许凤洲都未曾回来船上。
云晴从前非常怕他,恨不得他日日不回来。
可如今,她却觉得自己简直度日如今。
他会怎么对她?
他真得会剥了她的皮吗?
还是说,他不再要她,将她转身卖给旁人。
魏行首同她说过,那些被主人玩腻的伎子,通常都会转手送给别人。
他会吗?
他已经腻了她吗?
应该还没有吧,他几乎每天夜里都会要她,不闹个两三回不罢休。
让他寻到妹妹吧!
让他寻到妹妹吧!
让他寻到妹妹吧!
她日夜祈祷。
就如同当年她祈求上苍,让她阿娘活过来那样虔诚。
直到第五日傍晚,许凤洲终于回来。
彼时云晴正坐在榻上学着煮茶。
今日天气好,日落前的余光洒在舱房内,在地板上洒下一片金光。
炉子上的茶水正咕嘟冒着泡,她按照许凤洲教的那般,将碧色的茶粉倒入沸水里。
茶香很快溢满整个舱房。
她分好后,随即心里一喜。
就是这个味道。
就在这时,他大步走了进来,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光亮的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云晴抬起眼睫望着他,甚至都忘记起来行礼。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看着极为平静,那对深黑的眼眸里瞧不出半点思绪。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看似平静的乌云里,却有闷雷在里头奔腾翻滚。
那是他滔天的怒意。
云晴不由地想起有一回他在舱房内觐见地方官,她躲在里头偷偷地瞧。
他端坐在圈椅里,也是这般的眼神,打量着那个像是犯了大过的刺史,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什么叫“不怒自威”。
她那时方明白,他平日里在她面前的坏脾气,简直是在跟她闹着玩。
现在,他将这威施压在她身上,她才明白魏行首那句话。
江南官场的人没有不怕他的。
她亦是怕到极点,不由自主地弯下瘦弱的脊梁,伏在地板上瑟瑟发抖。
他沉寂良久,将周身的气势收敛回去,冷冷道:“同我出去一趟。”
从前出门,他总要将她抱在怀里,把玩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与她说金陵城好玩的去处,好吃的膳食。
他那个人,疼起人来,就像是把人给搁进了蜜罐里。
现在,他一言不发,薄唇紧抿,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似乎显得多余。
马车内压抑得叫人窒息。
云晴看也不敢看他,蜷缩在角落里。
半路,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
云晴一时没坐稳,身子止不住向前冲去。
就在被甩出马车时,他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像是摸到什么脏东西,迅速地收回手。
云晴生怕讨他的嫌,尽力坐远些。
他抬起眼睫看她一眼,拿鼻子哼了一声。
两刻钟后,马车在一间破庙停下。
十几个护卫将破庙守得严严实实,见他来了,皆恭敬行礼。
云晴听见里头传来的哀嚎声,几乎吓破胆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许凤洲后面。
一进去,云晴就瞧见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着。
尽管那么多年已经过去,他也已经老去,可是他下巴那颗黄豆大小的痦子,云晴到死也不会忘记。
美梦结束了。
云晴惊恐万分地想。
许凤洲转过脸来盯着她,嗓音有些沙哑,“是他吗?”
云晴有些艰难地点点头。
许凤洲走到那人贩子跟前,把一张画像递到他面前,问:“你买卖的人里,可有她?”
那个人贩子不肯说。
许凤洲上前一步,厚重的靴底踩在他手指上。
轻轻一碾,那人指骨尽碎,哀嚎不断。
这样暴戾嗜杀的许凤洲,云晴还是头一回见,她简直怕到极点。
她这时才知,他平日里待她有多温和。
只听他再次问道:“见过吗?”
那人贩子这才道:“不曾。”
那一刻,那对狭长明亮的眼睛一片死寂。
云晴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她捂着心口的位置,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心疼起来竟是这样的感觉。
若是早知他会这么伤心,她当初宁愿冻死在秦淮河里,也不会拿她妹妹的事情欺骗他。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人。
若是谁拿她耶娘的事欺骗她,她也绝不会原谅那人。
他仍是不死心地确认,“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