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鸽哨,将刘一手的思绪拉回现实,循声望去,那个六年来令她作呕却又始终摆脱不了的继父李继业正引着一名衣着光鲜的波斯客商走向泊在岸边的珍宝食舫,继父脸上的热情都要溢出来了,看来今天的“羊”很肥。
刘一手回转过身,无不留恋地看了眼天边的云霞,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自由时光。她深吸一口海风,握住桅杆上的绳索,翻身盘住绳子,荡了几荡,利索的下到了甲板上,轻巧的身姿在大小商船间奔跑、跳跃,最后一个箭步跨上那间邱氏珍宝食舫雅间。
“快下,快下,说好了下快棋,李继业,你这一子磨磨蹭蹭的,跟这儿抱窝呢!”
刘一手挤入人群,看到棋盘旁对弈的二人,继父李继业捻着一枚黑子油腔滑调的回怼围观群众:“莫催,你的快,和我的快,不是一个快。”
刘一手又扫了眼棋局,继父的黑棋颓势已显,像一条被打中七寸的黑蛇,软绵死僵。对面白棋气势如虹,一条大龙横卧中盘,遒劲有力。不过……也不是毫无破绽。
“快可快,非常快。”李继业摇头晃脑的点下黑子。刘一手见状咳嗽了一声,假装无意的撞了一下棋盘,继父的棋子就点偏了。一子落地,刚才还暮色沉沉的黑棋顿时有了生机,与此同时,白棋的大龙危险了。
对方脸色瞬变,嚷嚷着此子不算,让李继业提子重下,李继业哪肯听从,只说落子无悔,让客商速速应棋,两人下的是快棋,逾期就得认输。
这“羊”还算机灵,当下微顿了一顿,便扭脸将目光对上刘一手,眼中满是愠怒:“既然高手在侧,何不直接赐教?”
刘一手尴尬一笑,并未表态,李继业则颇为识趣地起身让座:“我才吃多了酒,这手抖的厉害,棋子都拿不稳了,倒是扫了贵客的雅兴。若有高手,也正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众人看向刘一手,探究的目光逼的人好不自在,刘一手仿佛是推却不过,用手拂了拂继父坐过的蒲垫,坐在客商面前。
这位来自波斯的客商刚刚痛赢了李继业两盘棋,又险胜了一盘,正是吹风得意马蹄急的时候,只将赢了的筹码大大咧咧地堆在手边,颇有炫耀之色。而刘一手则故意示弱,以自己年纪小棋力差为由请客商让子,那波斯客商虽说有些提防,但见刘一手一脸稚气,也未真正将其棋力放在心上,便以让先。
刘一手夹起一枚白子,放在了对角星位,客商跟上黑子,座子完毕,厮杀开始。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渐次落下,时而扭打在一起,时而各自退居一角蓄势待发,初时黑子还能跟上白子的速度,渐渐的落了下风,落子越来越慢。
黑子又是一次漫长的长考。刘一手仿佛有些无聊将两手一摊,顺着棋盘抬眼上瞧,细细品品今天的“羊”——这执黑的波斯客商,服装幞头皆是寻常,倒看不出什么所以。但一手行事素来细致,只侧身往下细瞧便发现端倪,但见那客商腰间的蹀躞带可不简单,蜡白色的?尾看上去普通,其实是上等的象牙做的。带銙此时虽都空着,但看磨损情况就知道平日里都挂着物件的。原是个有心人,要知道一人若故意财不外露,往往便是有大财。继父这个明州城一等一的泼皮无赖,相人选“羊”倒是从不打眼。
刘一手暗自思谋着今天赢个几分比较合适,既能宰一宰眼前的肥羊、捞些油水,又不至于让人恼怒下不来台。边琢磨着,手下的布子便渐渐凌厉起来。很快,这波斯客商如临大敌,应对吃力。刘一手步步紧逼,以一记虚枷,破坏了对方的棋形,比吃子还让人难受,不堪被滚打包吃的黑棋选择了四位断吃,可刘一手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对方显然无法两全,经过漫长的思考后,终于落下棋子,像是找到了绝地反击的关卡,仿佛来势汹汹,可那顺着脸颊流下的汗水却暴露了他的真实处境。
刘一手微微一笑,卖了个破绽,这局自然要赢,却也不能让对方输的太过难看。
于是,倒像是黑棋真的绝境逢生了。这波儿操作让波斯客商看到生机,赶紧用袖子胡乱抹了把汗水,而后又落一子。刘一手此时倒像是慌了神似地忙不迭地跟落……波斯客商面色和缓,仿佛局面已经扳回,一脸兴致。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又下了十几手。
看到对方面上渐渐平缓而又颇为专注的神情,一手知道是时候收官了,于是手下松了松,小赢两子结束棋局。
筹码在一手身侧堆成一座小山,围观的人群对着客商摇头叹息:
“可惜了,78手之后,黑棋转危为安扳的实在太漂亮了!”
“憾负!绝对是憾负!”
刘一手也则略带憨气地点评着刚才的棋局,复盘其中哪一手是对方黑棋焦急下的仓促,而哪一手又是自己侥幸蒙上了,还说下棋输赢都是个运,是运借着棋走而已。
原本就觉得意犹未尽的波斯客商一听这话,立时又来了精神,生意场上行走的人,最忌讳被人说时运不佳。这波斯客商赌气的抓起一把白棋子,逼视着刘一手:“再来一局,猜子争先,挂子彩”。
刘一手笑了笑:“算了吧,下棋就是消遣,何必较真呢?”
客商一言不发死盯着一手。一手心中轻叹口气,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