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这么多年的棋,刘一手第一次这么讨厌棋子……
洗不完,根本洗不完。
来了一个月了,她每日净洗棋子了,一盘棋也没下。
四方馆里原本各人用的棋子都要自己清洁保养,偏偏马天元当了总棋工后改了规矩。每日业绩垫底的人要负责清洗所有人的棋子。此举说是为了激励不上进的人知耻而后勇。有资历的高阶棋工们肯定是举双手赞同的,纵使业绩再低,他们下面也有棋工助理们撑着,毕竟助理吃的是棋工牙缝儿里漏出来的。
而棋助们则是杀破了头,为了不沉底,什么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互相使绊子一股脑地涌来……刘一手原也争过,不得不说甘拜下风。在明州时她也是个人精,但在这里……她隐隐感到被排挤了,他们表面上与她一家亲,前后辈和同期间和和气气的,日常嘘寒问暖,但是抢她的机会、臭她口碑时则毫不手软。
他们像是私下达成了某种要约,齐心协力给她挖坑、找麻烦。就比如说排班吧。长安城里各个衙门的官吏与办事员等一干众人的办公时间都是卯时应卯、午时散值。待到下午,各部各衙只留个别人员轮班值守,并不要求全员在岗。
四方馆因为接待的都是外邦来使,所以办公时间虽不与其他官署衙门一致,执行的也是十二时辰全天候轮班服务。
刘一手的班几乎都被排在了上午。须知住在四方馆的外邦友人皆是每日上午乘着其他公署衙门的上班时间和诸里坊开市,前去办事的办事、谈生意的谈生意,没有人能悠哉地在大上午留在馆中下棋娱乐。
只有外面的正事办妥了,交际应酬归来,吃好歇足,才有空下棋怡情,而到了这个时候,刘一手因为不当班,便只能悄悄避到一旁看别人上阵对弈。
如此一来,赚不上钱不说,棋艺都要荒废了,他们还美其名曰是照顾新人不加班!简直无赖!
“分明是修理新人的手段,这显然是得罪人了。”她搓着盆里的云子,眉头紧皱:“可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谁呢?”
猛然想起新人入职的那个夜晚,马天元逼视的目光和暗暗告诫的话语,以及自己那略带不忿的应对,心下一动,难道是马天元?
天元,是棋盘上位于中央的星位,在天文学中系为宇宙中心,众星捧月的北极星,在群星竞耀中最夺目的一颗,这名字足够霸气,并非是只针对于弈者,正是将明晃晃的野心都标在脑门上了。
而刘一手也早早打听了,这名字并非是马天元来到四方馆当了总棋工后被人冠以的誉名,确是他正式写在户册上的本名。能为他起这样的名字的父亲或者祖父,以及能承载这个名字的马天元本人,都应该知道这名字背后的深义——“王者易始受命,必慎始初,推本天元”——万物之源,象征王权,这名字,对普通人家来说,太大了。没人敢用。而他,却用了。说明,或许他,并不是来自普通人家。
这样的人,出身高贵神秘,棋技绝伦,个性应该也是忠贞坚韧的,怎么也不能是个小人啊。何苦跟我一个新人、一个小女子为难呢,实在是想不明白。
“喂!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马天元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不耐烦的递上一个背带式棋箱。
刘一手吓了一跳,心中暗念,还好只是腹语,否则这一番评头论足被他听到,没得罪也得罪了。
她定了定神,擦干手,却并没去接马天元的棋箱,而是径直走到柜台后头。
在前头出了几次纰漏后,为了更好的洗棋子、晾棋子,刘一手特意打扫出同舍一间装杂物的屋子,一半用来洗棋子,一半用来存棋子。洗棋子的这边放了水缸和木盆等。存棋子的一边靠墙放了置物架,以储存刚收来还未洗、以及洗好了还未取走的棋子。
架子前不远的地方又放置了一个由大木柜临时充当的柜台,也定了规矩,上报乔典仪过了明路、知晓了众人,即所有待洗棋子的交接工作都在柜前,包括接收待洗的棋子和发放洗好的棋子,离柜该不认账。
马天元见状便也只能跟着移步到了柜台前头,有些不耐烦地将棋箱放在柜台上。
刘一手接过了棋箱,打开,里面是一对沉甸甸装满棋子的棋奁,再打开棋奁,黑白分明的两奁棋子,白子是羊脂白玉,黑子是恒山墨玉。白的温润细腻,黑的纯净清莹。
“不敢想象,若是我能捏着这样的棋子与人对弈该有多爽!”她有点想入非非了。
马天元见她收了棋具,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她叫住了马天元。
按照规矩,每日送来清洗的棋子都要当面先验了才能收下,这是她新定的规矩。上等的玉棋子不能日日清洗,得用指尖上的油脂适当润润,以免干得失了水头,但也不能等脏了再洗,清洗频率都掌握在使用棋子的棋工手上,这是马天元第一次找她洗棋子。
“这么贵的棋子,得好好验验。”心里想着,她举起棋子一颗颗的对光检视,玉棋子手感好,一般都是硬玉,算结实的,闲敲轻放都不碍事,就怕下棋下急眼了猛的往棋盘上砸,会裂了暗纹,这种暗纹只有对光才能看得出。
“快点啊,都排上队了,我还等着交了棋,退班回家看趟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