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非笑道,“正好,我结交了一位名医,就在不远处的坊院里,可以打发人过去传个话,请他登门看诊。” 梅芬局促得几乎有些坐不住站不住了,慌忙说:“不……不必了……” 起先那点勉强的伪装,到这里再也装不下去了,白着脸,眼神拘谨地闪躲着,越是如此,何啸脸上的笑容越大,挑着眉毛说:“我早就听闻妹妹深居闺中寸步不出,今日一见,怎么比十年前还胆小?” 这话可算直戳痛肋了,提起十年前那场落水,梅芬被救起来时几乎已经不会喘气了,是爹爹花了好大的力气又按又拍,才把她救回来的。一个体会过死亡滋味的人,绝不会想再来一次。曾经的梅芬也是灵动活泼的姑娘,但自打那回过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她听院里的仆妇背后议论她,说壳儿还是小娘子的壳儿,里头的魂,却不像小娘子的魂了。 连她自己也觉得,好像确实如此。 然而害怕一个人,害怕到一定程度,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就像块木头似的僵在那里,手脚不听使唤,喉头堵了团棉花,让她叫不出来,喊不出来。 “还是要多吃些才好,妹妹太瘦了。听说妹妹定了魏国公家,不日就要完婚了?魏国公我知道,皇亲中的皇亲,勋贵中的勋贵,只是身子有些弱,这样一位娇主,恐怕不好相与,妹妹心境须得开阔些,要是面对夫婿也这么唯唯诺诺,将来在夫家立不稳脚跟,舅舅总不好冲进人家后院,替妹妹主持公道。” 何啸是笑着说的,但那语调像蛇,嘶嘶地透出寒意来。 云畔以前也不明白,落了一回水,何以让梅芬那么害怕,是不是真如姨母说的那样,慌乱中看错了。如今见到何啸,三言两语就可断定是个极其自大的人。他打从骨子里瞧不起女孩子,即便有她在场,对梅芬冷嘲热讽,极力贬低,也没有半点顾忌。 梅芬呢,简直像个小媳妇,瑟缩着不敢应话,那模样让云畔有些担心,怕她紧张过度吓出病来。 深闺之中,自然是安全的,但若是豺狼正大光明地进来了,却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云畔本来是客居,不便参与太多,但见梅芬这样不能袖手旁观,便壮起胆子说:“何公子虽是族亲,却也算外男,这些话原不该你说,自有姨母叮嘱。我姐姐在病中,要不是瞧着姑母的面子,连见都不该见你。如今旧也叙了,茶也吃了,公子过久逗留不合礼数,有损君子美名,还请上前厅,与姨丈和大哥哥说话。”边说边比了比手,“公子请吧。” 何啸不免意外,原想着闺阁里都是些腼腆怕生的女孩子,没想到这没由来的丫头倒敢替梅芬开腔,且说得也在理,让他不大好反驳。 心头有气,觉得这丫头让他下不来台,便解嘲地哂笑了一声,“小娘子是永安侯府千金吧?若不是在舅舅府上,还没机会结识小娘子呢。” 云畔堆出个敷衍的笑,“何公子名动上京,我倒是对公子的才情早有耳闻。” 如此一位大才子,名声在外,却在别人闺阁里出言不逊,实在令人不齿。她话并未说透,但意思全在里头了,也不在乎何啸不怀好意的探究,给梅芬的女使递了个眼色,“八宝,送何公子出去。” 八宝得令,迈前一步,“公子请吧!” 何啸脸上神情瞬息万变,忽然又云淡风轻起来,向梅芬拱了拱手,“妹妹不豫,好生歇着吧。我近年在上京游学,来往很方便,等过阵子妹妹大安了,我再来瞧你。”说罢潇洒转过身,大步往门上去了。 梅芬见他走远,憋了半天的气才敢大胆吐出来,木然坐着对云畔道:“你听见没有,他还要再来。” 云畔也觉得这何啸不大对劲,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明对梅芬的境况有所了解,要是真有误会,今天大可以坦诚地解开,可他并没有,反倒说一些刺激梅芬的话,不知究竟存的什么心。 她抚了抚梅芬的肩头,“阿姐别怕,你越怕,他越是要戏弄你。” 可梅芬低下头捂住了脸,“我怎么能不怕呢,我险些死在他手里……还好今天有你在,否则我可如何是好啊!” 这件事确实让人苦恼,尤其姨丈和姨母到现在都不觉得这个何啸居心叵测,因两家是姑表亲的缘故,也不会阻拦何啸见梅芬。 云畔忖了忖道:“阿姐先前不愿意完婚,如今看来反而完婚更好。去了魏国公府上,何啸就不敢再造次了。” 谁知梅芬的脑袋摇得像泼浪鼓,“不成、不成……” 这时明夫人进来了,见何啸不在,便问:“你表哥上前头去了?” 梅芬气母亲不问情由把人带进来,又不好责怪母亲,气急败坏地站起身便进内室去了。 明夫人怔了下,“又恼了?” 云畔模棱两可地笑了笑。 明夫人叹了口气,“我是想着如今各自都长大了,小时候的事也该过去了……罢,今晚你姨丈要设宴款待何啸,你和你姐姐就在自己院子里吃吧!明日我要入禁中一趟,刚才太后遣了内侍来传话,也不知是什么事。”嘴里说着,脸上神色凝重起来,“想是为了梅芬和魏国公的婚事,禁中要给示下……” 这桩婚事,其实并不是两家联姻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