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他唯一真正想要杀的,就只有将要去见的那个金人指挥使。
“我确实该早些想到——他从来都是先杀人,后换旗,这回换旗而不杀人,本不寻常,好似是为了引起金人之注意一般;最重要的是,凭他那先知先觉的本事,要不是自己想被抓,谁能埋伏到他?可如此我越发不解,既然连完颜宗望的旗都能换,那杀了这‘二太子’也不见得有什么难——他为何‘舍大求小’,弄到这般田地,只图杀一个指挥使?
“我一再追问,他才肯将实情都说了。果然人不会无缘无故做什么事,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就变了——这事情的根源,还是在于当年鄢家突火枪案。靖康之变前,宋一直以辽为敌,与金表面和睦,实际自然各有盘算。鄢家一向吃的是京城饭,和什么‘食菜事魔’没半点关系相通,倒是常有京中密信来,以瞿安所知,要鄢家研造‘突火枪’的不是什么造反菜农,反倒正是大宋朝的天子。辽人金人均以勇猛善战着称,大宋虽城墙年年加固,禁军人数众多,可与敌之装备武器实在也是伯仲,若遭来犯,也并无制胜把握。据说是有人举荐京畿鄢家,说鄢家曾造异器立功,若能再研造一两件更具破坏之力的异器与禁军配备,哪怕仅能造出少量,配成一支小队,也是极大的威慑。于是鄢家从政和年间便受命,秘密营造,直至宣和年间,火器试了又试,图纸改了又改,终于接近完成,为谨慎故,并未立时上报,打算制出两件可演示之成品再奏喜功——宣和二年宋金订下‘海上之盟’,联图灭辽,来往甚密,年中有个金使进京,无意中发现了鄢家采买材料的一些蛛丝马迹。机造牵涉丁人众多,总也有几个不谨慎的,给人刻意一打探露了行藏,金使立时入殿质问当朝天子——也便是今称徽宗的那位——言及双方今日已是盟友,缘何如此重要之事却从未与盟友告知。也是徽宗反应不及,手段又太软,不肯当时与金使翻脸,一心只求灭辽和盟稳固,便推称不知,说会彻查此事。那金使不依不饶,要他立时下旨去捉来问话,徽宗只得照办,禁军当时便去往京畿,将鄢家围了。瞿安恐怕是鄢府上下唯一一个提早预感到大难临头的——他不知何事,只自觉在家中心惊肉跳,与父母兄姊讲,却也无人听信他。他忍不得那般头晕目眩的感觉,独自一人跑去府外——也只早了那么几步跑远,方列禁军便转过街角直奔府第而来。他在混乱之中见到了那个金使——看见他对禁军大小长官叫嚷呼喝,要他们尽数捉拿;直到鄢府上下全数受制,他却也从没想到这等匪夷所思的大难真会临至一向显要的鄢家头上——从没想到这是最后一面。他时时躲在附近想等家人给放回来,等来的却只有捜家、放火。忽然一日,他才从旁人口中晓得,鄢家上下已尽判了斩,他赶去刑场,人群都快散了,他只从午后阴翳里,见了那人头落地、蚀心刻骨的一幕。
“如今想来,徽宗大约是不晓得鄢家研造火器几乎已成,对这几年白白投下如许多银两早是心有不满,又遇金人蛮横,便听任其行——倘他当日给鄢家一条生路,七年之后,他或也不必家国尽失。可惜,可惜他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真相。他到死也不知道,葬送他自己和这大好河山的,就是他当初的一念之差。
“瞿安固是顾不了什么大义,他不过是想报仇——徽宗、金使,这两个人自是刻在他骨头里的仇,而那些为了‘顾全’一时‘两邦之义’编造出如许谎话掩盖真相的朝臣,那些曾在徽宗跟前劾陈过鄢家的左右股肱,也都是当日一切的帮凶。他带着复仇之心来黑竹,七年,他武功精进,想必已渐渐作好了直面大仇的准备,只是在等一个时机。可突然一夕消息传来——靖康难发,他未必是难过于徽宗的性命终究不能由他亲手断送,而想必更绝望于——当年用他鄢家上下连同工匠二百多口人的性命粉饰的‘两邦之义’原来根本不值一提,到头来,所有的人都枉死了——连他们为之而死的那个家国谎言都不存在,他突然仿佛不知他这七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是他那晚与我说的。所以我便能明白——他为什么会以那样一种自暴自弃的方式去杀那个金使。我不知那天在他心里,对金人之恨是不是更超过了对宋廷,但他还不能杀完颜宗望,因为他不想便宜了他憎恨的那个皇帝——让一国之君落到北邦敌国手中饱受凌辱,这或许是连他都没料到过的最足堪慰的报仇方式。假如还有什么是他必须要做的,那也就只有——找出当年那个金使——也就是七年后的那个指挥使——杀之。
“这指挥使虽然地位远不比两名金将,但大军离去后,他便是此地金人的最高上官。他能爬到此等重要位置,借的自然是狡猾、谨慎。两国兵戈方歇,正是最为险要敏感的时候,他每出行必有重兵守护,瞿安好几日都没有直接的机会。
“他这次却已经想好了。他在完颜宗望马头上‘换旗’,是为了自证‘换旗刀’的身份。然后他陷入金军重围,可能会被重伤——但他并不反抗,便应该不会被立时杀死。他料定金人会感兴趣‘换旗刀’的真实身份,定想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来。他作了最坏的设想——那些人恐怕会先以最狠毒的方式断了他一切行动能力——哪怕斩断他的四肢也未必不可能,但只要还想问话,便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