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月,已至大暑,天气越发炎热。
昀文侯府的柳树在骄阳下无力地垂着,似乎也有些忍受不住炙烤的温度,侯府上的大黄狗喘着粗气,吐着舌头,躲在背阳的墙角避暑。
可在昀文侯府后院校场上,却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三十来名光着膀子的奴隶,正在将已经蒸煮过的树皮和麻布切断捣碎,在他们前面,还有几十人正在将捣碎后的纸浆用丝网筛过滤。
“纸浆全都要渗水制成浆液,小心点,要是胆敢把沙土带进去,小心尔等的脑袋。”一名身穿土黄色布衣的小吏在施工现场不断地呵斥着下面那些奴隶。
那些奴隶也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这时,从后院的大门处走进来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人看上去年仅十多岁,穿着一身玄色丝绸披袖,内衬白衫,头戴云冠,腰间还挂着一枚玉佩,典型稷下学宫上大夫的装束。
“上大夫大人!”土黄色布衣小吏看到易承的第一眼,便满脸谄媚的凑了上来,“上大夫亲自莅临,小人这就命人去给上大夫大人请扇看茶。”
“不用了。”易承挥了挥手,“之前让做的实验,可都开始准备了?”
“回禀上大夫大人,按照大人的吩咐,桑皮、藤皮、渔网、丝麻这些都已经开始实验,只是配比仍没试出来。”黄衣小吏如数家珍道:“不过小的发现用这原料中若是参入三成捣碎的麦秆,最后晒出来的纸便结实许多,不似之前一沾水便沤烂的情况。”
“嗯。”易承点点头,这个黄衣小吏虽然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可做起事来,却很认真负责,监工吏的职位还挺适合他。
“那这一批参入三成麦秆的纸张可晒出来了?”
“晒出来了,晒出来了!”黄衣小吏兴奋的应道,“现在都还在后院背面晾着,小的估摸着应当都干了,还请上大夫移步一观。”
事实上,易承就不该对两千多年的制造水平抱有太大希望,这些在太阳下晾晒的纸张,比后世上坟烧的黄纸还要粗劣。
不但颜色是深黄色,其中还掺杂着不少未能完全捣碎的麦秆树皮之类的纤维。
这种纸,用来擦屁股,易承都觉得有些够呛。
可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这些就是上等的书写工具,整整一面的黄纸,如果字写的小些,上面足足可以书写百十来个字。
黄衣小吏咧着嘴从一块木板上将风干的黄纸,喜滋滋得对易承道:“大人请看,这纸极为坚韧,只有用力拖拽,才可将其撕开,比起之前沾水就烂的纸张好了许多,小的以为如此便是真正的纸。”
易承用手摸了摸小吏递过来的黄纸,用手稍微一揉搓,黄纸便掉下来一块渣滓,便摇了摇头道:“如此还是不行,必须要做的更白些,还需要纸张有一定的粘度,不能这样一摸就掉渣。”
听闻易承的评价,小吏原本笑嘻嘻地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只是似笑似哭道:“大人,如今已经试验了三十余种配比,不知道大人觉得哪种较好,小的再去命下面人去重新配置。”
易承用手轻抚下巴,点头道:“配比试验了如此之多,改进之法确实不多,这样吧,命工匠们不要用草木灰水脱胶了,直接全部用石灰水脱胶。”
易承有了指示,小吏便立马领命下去吩咐了,只留易承一人,站在这一堆晾晒的木板前发呆。
后院的门口,响起了一阵木头滚动的声音,易承朝后院的小门望去,就看到孙膑正推着他的轮椅小车从外面驶了进来。
“伯灵兄。”看到孙膑,易承的心情大好,在齐国,和他关系最好的应该就属孙膑,他们两人遭遇有些类似,心理年龄也相差不多,再加上都是心思缜密之辈,便一直以兄弟相称。
孙膑推着轮椅来到易承身边,微微笑道:“兄长是特意来谢你的。”
“轮椅使得可还习惯?”易承也笑了笑,前段时间天气太热,他一个人闲来无事,便找个几个木匠,在自家府上,按照他的要求,打造了一辆轮椅。
这轮椅有着后世的设计思路,可用手推动内部的转轮从而让轮椅行驶,正好送给不便出门的孙膑。
轮椅送出去之后,易承也没继续在意,却不想到孙膑居然找到了昀文侯的府上。
“文弟送孙某如此宝车,兄长都不知该如何感谢。”孙膑面色严肃道。
“哎呀,有什么谢不谢的,这也是我偶然想起山门中的一种机关,正合适兄长,便命人做出来给兄长送去,兄长觉得好用便可。”易承洒脱道。
“非也非也。”孙膑依旧严肃道:“兄长遭膑刑之后,心若刀割,一想到此生不可随意走动,便更是深痛欲绝,而文弟送的这辆宝车,竟可让膑四下随意走动,弟也许是无心之举,但膑却铭感五内,当念此大恩。”
一直以来,孙膑都是一个有一说一的性格,易承也知道,他在战国活了五辈子,见过的人也不在少数,什么样性格的人都有,不过像孙膑这种质朴认真且纯良的性格,最让他觉得舒服。
可惜,这种性格的人也更容易被伤害,看看他的那双腿,想到竟是同门师兄弟做出来的事,易承就难免感慨,这世上从来不缺心怀恶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