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我和大嘴在赛哲别的护送下,离开了查拉左旗。
大嘴没有和娜仁做最后的告别,他说:“陈大夫,你说的对,我们就是插队的知青,只是过客。唉,我心里舍不得,真想一直留在这里。”
我又何尝不是呢?
查拉左旗已经算是我的第二个故乡。
路上,我俩身下的小马被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倒不是我体重的原因,而是我的行囊被塞得太满了。
里面有娜仁烙的馍饼,牧民送的粗碴,莫日根大叔烤的肉干……
淳朴的他们是怕我俩在半路饿着,所以把能塞的,都塞进了我俩的行囊里。
出了查拉左旗,上了最近的火车,我俩与赛哲别挥手告别,承诺以后有机会,一定再回来看看。
也不知道赛哲别能不能听懂,火车就已经开了。
我俩坐在车上,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为了缓解气氛,我开口说:“大嘴同志,咱俩现在是蛟龙入海,凤游九天,正是无拘无束的时刻,你就甘心错过如此良机吗?”
大嘴说:“陈大夫,你的意思是……”
“别着急去安东挖洞啊,到处走走看看不好吗?”
听了我的话,大嘴眼睛一亮,似乎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挪着屁股向我这边靠了靠,贱兮兮的问:“好主意,那,咱们去哪啊?”
“昭乌达盟。”我说。
“去那干啥?”
我一拍大嘴的后脑勺,说:“笨啊,当然是去探望魏芳啊。”
大嘴差点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连声称好。
昭乌达盟在1969年划归LN,1979年重新划回内蒙,在1983年改名为CF市。
魏芳恰好就在那里治疗。
我俩顺路去看看老战友,这不过分吧?
于是我和大嘴在昭乌达盟下了火车,又去站点兑换了半程的火车票。
昭乌达盟这地方很奇妙。
它可以同时给人带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一侧是漫天的黄沙,另一侧是盎然的春意。中间的分割是一排排挺直的杨树,密密麻麻,好似隔绝两个世界的屏障。
几年前,就有两位老总到昭乌达盟视察,在看到这里的防沙治沙成果后,留下了“黄沙万里今何在,一片青纱映碧空”的赞誉。
现在我和大嘴亲眼见到,不由赞叹昭乌达盟人民的智慧和勤劳。
我俩走了一阵,只感觉又累又饿。
那个时期根本没有什么饭店和宾馆,整个盟里就一个招待所。
而且招待所只接待公干人员,或者是有介绍信才能入住。
我和大嘴除了红心,啥都没有,只能蹲在五七干校的大门口歇脚,顺便啃口馍饼充饥。
我们距离盟中医院还有一段距离,按我俩的脚程,今晚是走不到了。
“去哪凑合一宿?”大嘴问。
我被馍饼噎的差点断气,好不容易咽进胃里,张了几下嘴愣是没发出声音。
这馍饼太干了,我像是含了一口沙子。
大嘴急忙找水,想要给我润润嗓子,可是翻遍了背包也没找到。
就在我干咳不止时,忽然有人将一个陶碗递到我面前,里面盛满了清水。
我想也没想,直接喝的一滴不剩,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这时再看手中的陶碗,只觉得此物非比寻常。
但见这碗由红泥烧制,上有菱形回字纹,触感厚重但不压手,盛水清甜干洌。
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行里人都知道,这陶碗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上古物件。
这么一个宝物,是谁用它盛水?
我心有疑惑,仔细看陶碗主人,发现递水之人只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男孩个子不高,剃着秃头,国字脸上一双吊梢眼,胖乎乎的,看起来虎头虎脑,挺招人喜欢。
我说:“小同志,谢谢你啊。”
男孩收回陶碗,伸出另一只手,说:“大饼子给我吃一口。”
男孩说话带着口音,把一声发成二声,但我还是听懂了,于是把馍饼递给了他。
只见他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的将干巴巴的馍饼塞进嘴里,也不见咀嚼就顺了下去。
看来他是饿坏了。
大嘴见状急忙掏出行囊里的肉干,男孩也是来者不拒,接过就吃。
我和大嘴相视一笑,都感觉这个小男孩挺有意思,再加上他手里有回纹陶碗,我就决定和他套套近乎。
我说:“小朋友,我看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家里的大人呢?”
男孩说:“爷爷去临县启攒子去了,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大嘴听不出话中的玄机,问:“啥啥啥?啥是启攒子。”
我倒是颇为惊讶,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男孩竟然会北派的黑话切口。
所谓启攒子,就是拾掇遗骸、搬金洗骨,说人话就是迁坟。
看样子他爷爷是个风水先生。
那个时期虽然破四旧立四新,但人有生老病死,坟有深浅厚薄,再怎么说下葬和迁坟的习俗还是有的。
一个小男孩能说出启攒子这个词儿,就很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