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在家吗?你往窗外看,下雪了。”
“看到了。”徐栖定说,“我站在雪里。”
他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明明那样不真切,却让邹却持续几天的焦躁都被风裹挟着飘远。
“我在江边。”邹却看了眼周围,目光投向坐落在江滨很多年的基督教堂,“我在教堂等你。”
徐栖定到了江滨,拎着袋热乎的豆浆走去教堂前。
教堂不知建立了多少年了,外观已十分老旧,顶上的红色十字都有些斑驳落漆。他推门进去,屋顶很高,显得室内极是空旷,光线穿透彩绘玻璃,让人觉得光怪陆离,就那样影影绰绰地碎在礼堂长凳间。
没见着谁的身影。徐栖定四下张望,视线落去礼堂一侧的几间忏悔室。
他走上前,准备一间间找人。推门到第三间时,隔着菱格望见个黑糊糊的影子,只有一双眼眸缀着光,在狭窄黑暗的空间内显出几分忧伤。
徐栖定盯着他,听那人开口道:“好奇怪,我明明没有信仰,可是刚才看见玛利亚圣像时,竟然产生了想要虔诚祷告的想法。或许每每人在脆弱的时候,就特别想寻求一些宗教或神学上的庇佑。”
古怪的静默流淌在两人之间。
徐栖定问他:“想祷告什么?”
那团影子动了动,似在摇头:“我太贪心了,想要的东西太多。”
又说:“想了想才意识到,比起祷告更应该做的是忏悔。”
“所以现在坐在这里?”
“是,不过没等来神父,先等来一个消失好几天的人。”
徐栖定闭了闭眼,忍住推起菱格隔板的冲动,沉声说:“你有什么罪?若是信基督,喜欢男人就已经是罪。”
那人沉默片刻:“我原本觉得错在爱上没可能的人,白白耗费了真心,后来又想明白爱这桩事本就毫无道理可言,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现在唯一感到愧疚的是,由于我的不顾一切,确实造成了一些负面后果。我的机会是从别人手里夺来的。”
他的声音开始发起颤来了:“可我刚才坐在这,快乐竟然远大于歉疚。我不在乎有没有谁来宽恕我了,只知道马上又能和喜欢的人见上面。是罪又怎么样,既然是一起犯下的,地狱也是一起下,对吗?我想的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怎么样都可以。”
说完这番话,邹却忽然觉得卸下了很多东西,于是轻轻吐出一口气。就这样吧,他想,就像对面那人说的那样,反正身处这教堂之中,爱慕同性就已是罪孽,那么无论做什么都不过罪加一等,他不想再在乎那么多了。
不想再遇事就逃避,不想再怯懦地退缩,他爱徐栖定,这爱有什么拿不出手的?
话音落下没几秒,隔间的门被人猛地拉开了。昏暗被光线猝不及防地劈开,邹却见到带着一身雪粒的徐栖定,那样定定地望向自己。
没作太多犹豫,他伸手将人拽进隔间,胡乱掩上门,捧住那人的脸吻了上去。
徐栖定的脸是凉的,带着从室外携来的寒气。邹却吻住他,吻他的脸颊,吻他的鼻梁,吻他的嘴唇,乱亲一气毫无章法,可仅仅这样就足以使两人都情动不已。
隔间内似乎也下起了雪。不然为什么感到脸上潮湿一片呢?
邹却喘着气,被徐栖定抱起来坐在腿上。
他背对着隔板。
他不需要忏悔,也不需要得到宽恕了。
徐栖定看了他一会儿,凑上来回吻他。邹却连闭上眼都忘了,直愣愣地盯着跟前这双乌黑的眼睛,盯着瞳孔里属于自己的影子。那汪海,他这次选择自己跳进去。
邹却搂紧了徐栖定,仿佛在这天寒地冻之中只有他们俩能互相取暖一样。
教堂太冷了。徐栖定吻得很用力,像要在彼此心间燃起一簇火。因此什么都顾不得了,衣服被件件褪下来,肌肤也贴得更近。他们像火堆中依偎的炭火,又像雪地里挨着生长的两株野草,所有的绝望都随着融化的雪粒一起消散于罪不可赦的炙热中。
分明剧烈地抖着,身体却舒展了,急不可耐地等着去接纳心上人。邹却闭着眼,被开垦,被侵入,觉得自己像捧土壤,被人小心翼翼地铲起来了,变得潮湿,变得温暖。有植物扎根进来,自己进而成为它的养分,它的水源,它生存的条件。
他们密不可分了。
二十岁的那场暴雨真正地落下来了,混杂着许多无意义的眼泪噼里啪啦砸在邹却头顶。可心头那簇火却再也浇不灭。爱人近在咫尺,只要有对方的体温相傍,一切无解的问题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找什么答案呢?答案从来就在心里,未更改过。
邹却小声呢喃着徐栖定的名字,后腰抵住隔间的小桌,脚背绷得紧紧的,觉得全世界似乎只剩下这么一个支点,稍有不慎就要掉进深不见底的漩涡。好在有徐栖定抓着自己的手,十指相扣。
某一刻他确信自己到达了天堂,尽管天堂与地狱都不过是无稽之谈。原来是真的,只要和徐栖定在一起的话,哪儿都是一样的。
邹却攀住徐栖定的肩背,眼角的泪被轻柔吻走。恍惚间,他选择把自己尽数交了出去。
世界复又在眼前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