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以为他这番动作,是扶持傀儡的谋划被毁灭后的不满,如今想来,那合该是一切顺利的轻松和愉悦。
宋澜在她低头之时与玉秋实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接了落薇捧上来的剑,紧蹙的眉宇终于舒缓开来,目光在那柄染血的剑上逡巡良久,似有怅然,更多是快意。
正月十七原本是落灯日,如今汴都一片昏暗,自然不需再除灯。
尘埃落定的深夜,宫人们将今年庆贺的龙灯聚于燃烛楼后,焚烧首尾。
灰烬在火光中上飘,落薇站在天穹之下,顺着它们消逝的地方看去,阴云这样多,可那轮比十五更圆的月亮竟然丝毫没有被遮蔽,它悬在中天瞧着她,像一只清明的、不会流泪的眼睛。
梦境便停留在这一瞬。
温柔的夜风袭来,叶亭宴也在同时惊醒,他迷茫地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倚在竹帘之前睡着了。
() 他揉揉眼睛,看见月亮已然西斜。
窗外的花树被月亮拖出了长长的影子,一直漫延到远处看不清的深夜当中,他伸手去扯卷起的竹帘,手腕却无力,只好扶着窗框站起身来。
借着这来之不易的光亮,他看见自己左手手腕上一道月白色的伤痕,这才恍然发觉,许久未见,它竟长得这样好了。
连伸手摩挲,都已经察觉不到痛楚。
月亮西沉之后,影子也会消失,然而只要它在,就与花树的树根联结,无论拖得多远,都会牢牢相系。
他在窗前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若是极爱那花树,是做月亮好,还是做影子好?
*
礼部奏请皇帝上太庙,本意是全其敬天承德之美名,谁料江南之雨落迟了也就罢了,京中还偏偏流传起那首《假龙吟》来。
因是假龙,皇帝祈太庙,上天才不肯降雨。
宋澜虽然在早朝上绝口未提,但朝中众人皆知小皇帝因此事动了怒,这下再无人敢提起帝后至太庙还愿一事,宋澜这些时日下放金天卫收缴铜铃后,还遣了近身的朱雀在京中探寻,务必要将流传歌谣之人找出来。
查了半月有余,一无所获。
落薇提着食盒踏入乾方殿前,先听见了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
两个朱雀服色的侍卫从殿中悄无声息地退出来,面色有些狼狈,见她站在门口,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落薇也不在意,挥手示意刘禧带着众人退下了。
乾方殿中没有点灯,宫人将大殿的门闭上,日光被切割为零星散落的碎片,落薇踩着这一地破碎的光华向空荡荡的殿中走去,没有行礼。
走了不到十步,她便听见一声低低的“阿姐”。
宋澜窝在龙椅的软垫上,穿了深色常服,长发挽了个凌乱的髻,他面前的案上堆了许多明黄封皮的奏折,案前则是砸碎的一地青瓷。
落薇只当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宋澜今日的衣衫放量大了些,丝滑的锦缎在袖口堆了好几层褶皱,落薇放下手中的食盒,十分安静地跪坐下来,将他腕口的衣褶一一抚平,触及最后一层,他的手也覆过来,玉石戒指凉得润泽,有酥麻的颤栗顺着手心绵延一片。
落薇没吭声,反倒是宋澜摩挲着她的手背,犹豫了良久,才开口道:“阿姐,京中……”
他说了这半句话,却不肯往下说了,落薇的目光缓缓从他面上流淌过去,忽地站起身,在龙椅之前跪了下来。
“阿姐,你——”
“子澜,你怀疑我?”
宋澜起身扶她:“阿姐快起来,我怎么会疑你?”
落薇不肯动弹,定定地看着他:“自从歌谣案后,你一次都不曾去瞧过我,当初礼部奏请上太庙,我是为了你的声名考虑,不想竟有这样的事,竟有这样的人,借由这样的歌谣来诛你我之心!当初应礼部之准,是我之过,可若是子澜因此事疑我,今日之后,我不如辞了前堂去,自此再不插手
政事。”()
宋澜见她目光之中隐有泪光,不由得先心软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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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怀恋宋泠之时,她实在是极少哭的。
今日的泪水,却是为他而落。
落薇不肯起身,他干脆随着她跪下去,将人拥在怀中哄道:“阿姐,我是从来不会不信你的。”
落薇抬手搂了他的脖颈,声音似有哽咽:“上太庙时,你把叶御史和常学士留在宫中,难道不是为了我吗?”
宋澜微微松手,便见她落了一滴眼泪下来。
那滴眼泪挂在下颌,将落未落,他看得十分愉悦,甚至不想伸手为她将眼泪擦拭了去,面上却作出千般姿态来,讨怜道:“……阿姐,我本就不是爹爹选定的储君,当年若非有你,早已死在了太师和朝中之人的手里,我心中这样感激你,难道你不知晓么?我只是太怕、太怕了,如果有一日你不要我——”
落薇低道:“你我夫妻四年,难道你还不知我的心意?从那年之后,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二人絮絮一番,互诉衷肠,又落了几滴眼泪下来,好歹才敛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