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听得不住点头,张廷玉虽然是清朝人,说得又是臣子言。但这古今之事,势不同而理同,情不同而心同。
不管以后科技如何发展,生活如何进步,阶级如何变化,人性总是不变的。不然充分洞悉、利用人性弱点的三十六计也不会上千年来经久不衰。只要是和人打交道,都逃不掉这些情弊。
康熙对张廷玉苦笑道:“朕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可今年已经是康熙四十六年了,朕已经五十三岁了,自古君王有几人能活过六十?”
“如今大清建国未久,就已经弊病重重,若是继续下去,怎么得了。改革之事,越早做阻力越小,越快做牵扯越少。”
“朕害怕,有些事情,朕现在不做,后世子孙就更没人去做了;有些事情,朕不故意做大,后世子孙就更没有余地去做了。”
“古往今来,到了朕这个年纪的君王,还有谁愿意推翻自己以往的功绩,重新开始改革。若不是为了改革,朕用得着这么熬灯油一样夙夜勤政?连后宫都不去了!”
康熙越说越激动:“朕之光明磊落神明皆知!朕对大清的忠诚可鉴日月!衡臣、马齐,你们是朕最信任的人,你们要体谅朕的苦心,你们要成全朕!”
说罢,召唤影帝附体,挤出几滴眼泪。从炕上走下来,紧紧握住马齐的手道:“马齐,朕今天话说重了,你不要记在心里。”
马齐是个实诚人,哪受得了这一套,当下感动的老泪纵横,“主子,您别说了。是奴才的过失,奴才办事不力。以后再有这样的疏漏,您剐了奴才,奴才也决无怨言……”低头拭泪,哽咽得说不下去。
康熙抚着马齐的老手,看着张廷玉道:“改革是苦差事,你们夹在中间,既要按朕说的办,又要照顾到下面的人。可上为列祖列宗缔造艰难,下为子孙后代万世昌荣,再苦也要挺住。”
“朕知道你们累,朕也累;你们难,朕也难,我们君臣就勠力同心,勉为其难。”说完也用手去拭泪。
张廷玉见康熙和马齐都哭了,自己不哭也不合适,回想一下伤心往事,说话间泪水已夺眶而出。
三老头儿加一起快二百岁了,在养心殿里哭成一团儿。
李德全在旁伺候,见状,急忙上去递手帕。一边递,一边偷瞥三人,见这三人老泪纵横,心里暗暗啧舌,要不说人家能称王做宰呢,又会说话又会哭。
李德全低声提醒康熙道:“主子,到了用膳的时候了。”
康熙借机止住眼泪,对马齐、张廷玉道:“都别哭了。唉,人老了,就是心肠软。我们边用膳边谈吧!”
说话间,太监们抬着御膳桌进来。又宽又长的填漆花膳桌中间摆着红白鸭子炖杂脍火锅,骨嘟嘟沸着腾起热气,鲜香扑鼻,四周攒着四砂锅热菜、炒鸡炒肉炖酸菜、燕窝鸡糕酒炖鸭、烧狍肉和鹿筋锅烧鸭子,绕桌边摆放着火腿咸肉,羊耳西点、野鸡爪……并饽饽点心及一应细巧宫点,品类固然比不上大筵,却也琳琅满目色味诱人。
康熙用筷子点着御膳桌上这些高血压、中风、脑梗三件套,对二人笑劝道:“说起来,咱们君臣也难得一处进膳。随便用,多用些。”
从前赐筵都是单独一席,今天康熙让两人挨着他坐下一起吃。张廷玉和马齐拿捏着坐了小心用餐。
三人边吃边聊。康熙从张廷玉的父亲文华殿大学士张英,马齐的父亲户部尚书米思翰开始讲起。
“衡臣,你父亲张英心悸头眩的毛病儿,好些了吗。他当翰林院掌院学士时编写的《孝经衍义》,现在还放在朕的案头呢……”
“马齐,你阿玛米思翰当年做户部尚书的时候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力主撤藩,慨然道:‘三军资需,我愿请缨。’可惜四十多岁就走了。说起来,小时候,你还在朕身边做了几年哈哈珠子……”
又讲到二人的儿子,赐封张廷玉之子张若霭为一等轻车都尉,马齐的儿子富兴为二等侍卫。二人纷纷表示,皇上的恩德连三代,子子孙孙还不完。我们对大清的忠诚,也是日月可鉴,不让人先啊。
三人越说越激动,一直到宫门快落钥了,才不得不散席离去。
康熙送二人离开,不禁想到,这才到康熙朝,无论满汉,权贵阶层就已经不是一代的事情了。等到乾隆之后,更是不知祖祖辈辈延续交织下来的多少代交情。
尤其满洲权贵,子弟靠着做笔贴式和内廷侍卫这两条路,可以近水楼台,一路青云直上,年纪轻轻就封侯拜相。导致满洲顶层权贵,就在那几个家族里来回转悠,也就是后世一直指称的满洲八大姓。
这样养出来的权贵阶层,先天不足、不接地气、血脉至上、目光短浅,指望他们能在变局中站出来挑起大梁,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到这里,康熙走到书案前,屏气凝神,援笔满墨,在宣纸上正楷写道:
“飓风过岗,伏草惟存。天之将明,其黑尤烈。”
天气一直阴沉着,苍穹昏鸦,彤云渐积,没有半点活气。夜幕将临,开始吹起了大风,裂帛撕布地吼起来,裹挟着数不清的落叶尘土,吹出落钥的紫禁城,吹到即将关闭的内城九门。
因着康熙在养心殿的事先警告,众阿哥回府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