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元沧几乎要站不住。
陈母还在对着电话哭诉:“我真的要被逼死啦,房子都抵押出去也还不起,父债子偿,他们迟早会找到阿期的。”
“麻烦你转告你们少爷,再帮我一次,我连儿子都给他了,总不能看着我死吧。”
元沧皱着眉,他不知道陈期究竟有哪个朋友,可以要好到愿意负担他的所有费用,并且毫无节操地往陈家父母这个无底洞里撒钱。
那个地方很好猜出来,了解对方的财力后,元沧最先就想到城中治疗精神疾病最著名的那家,然后在vip病房一间间地找,很快就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靠在别人怀里的脸,闭着眼睛,陈期睡着了。那个男孩抱着陈期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应该是想让陈期多晒晒太阳。
元沧就站在他们两人旁边,他弯下腰用手抚摸陈期的脸,虽然他的手如同空气一般没有实感,但是陈期突然动了动,轻微的弧度正好像是用脸在他掌心蹭了蹭。
这时另一只真实的手放在了同样的位置,在元沧的视角里如同覆住了他的手,代替他轻柔地摸了摸陈期的脸。
元沧看着眼前的男孩,精致的五官堪称漂亮,只是冷漠的眉眼弱化了原本的惊艳,可他看着怀中人的目光却这样温柔。
元沧确定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孩,他咬着牙槽看着陈期窝在另一个人的怀里睡得安稳,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的阿期被人惦记上了。
2
陈期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待着,没有人能够分出足够的精力时刻陪伴在病人身边。
陈期趴在沙发上晒太阳时,元沧会坐在他旁边。以前总是陈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现在反过来换成元沧说,可惜不在一个次元的人是没有办法感知到的。
陈期不会一个人自言自语,他很沉默。有时凑巧他的视线会落在元沧坐着的方向,他看一个地方总是要看上很长时间,以至于元沧会产生一种陈期能够看到他的错觉。
可是错觉总归是错觉,陈期的眼中雾蒙蒙的一片,若此时真有个人坐在元沧的位置上,也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元沧看在眼里痛在心头。
陈期有着一双灵动的眼睛,看人时他微微上挑的眼尾又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像只机敏又懒散的波斯猫。
如今,被那卷翘的长睫毛遮住的眼眸失去了生机,变成一对颜色漂亮却毫无灵魂的玻璃珠。
元沧不是没想过自己死后,陈期会度过怎样一段难熬的时光,甚至估算过这段时间不会短,可能需要十年八年也说不定。只是他再也想不到陈期会患上这样严重的心理疾病,如果他能触碰到陈期,真想用力摇醒他,质问他为什么一个堂堂男子汉会这么脆弱。
即使是为了自己,也不行。
陈期自然回答不了,他正在用行动诠释他的万念俱灰。
那个男孩,元沧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也已经知道他是陈期的高中同学,几乎每天上完课后都会过来。
陈期有时认人有时不认,那个叫韩其野的男孩不是每次都有耐心自我介绍一遍。看得出是个寡言的性格,毕竟从头到脚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意。他对着陈期也不多话,多数时间坐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
陈期很喜欢这个双人沙发,不管谁坐在上面,他始终自顾自地晒太阳。因为镇定类药物的关系,他很容易犯困,经常趴着睡着,有时也会倒向一边,脑袋靠着韩其野的胳膊,或者更彻底,枕着韩其野的大腿睡觉。
韩其野似乎对他这样的行为习以为常,只是再看手中的课业时,眼角总是不经意地暼,看陈期这次又解锁了哪种稀奇古怪的的睡姿。
无论是何种,陈期最后总会躺进韩其野的怀中,甚至后来,一感到困顿就自觉躺下,侧着身双手环住韩其野的腰,搂得结结实实。
元沧看着那个男孩,每到这时他的嘴唇就会抿成一条微微上翘的弧线,眼角眉梢都透着与本人气质不符的柔软。
元沧岂会看不明白,陈期看向自己时眼底就迸发着这样的光,想必自己亦然。
这个韩其野,同样喜欢着他的阿期。
起初,元沧觉得割肉剜心,他终于理解别人都坚持不到三年就选择离开的缘由。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苦尚可忍受,可对于陈期生病的心痛、与别人亲密的嫉妒、看着可能遇到危险的束手无策等等,无时无刻不在消磨着他的意志。
而且即使作为一个游魂,他也不能无时无刻守着陈期,他还有个因为见不到他而病情加重的奶奶。不知是不是他走后,陈期缴足了治疗费用,总之元奶奶一直住在原来的病房,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尽管没人告诉她,但元沧迟迟不现身,在没有最后糊涂前,元奶奶大概心里去明白的。只是这一切都无从考证,元奶奶病情发展得迅速,后期已经认不得人。
元沧看着至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第一次问自己,这样一缕飘荡的魂,一束不肯散的执念,留下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不能给奶奶披麻戴孝,无法为陈期缓解苦痛,他存在于已经与他毫无关联的人世间,似乎只是为了度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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