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在冬日寒天里劈啪作响。
外面传来差官们喊嚷的嘈杂声,此一时,谢豫川的话,出乎了熊九山的预料。
来之前,他虽然没指望谢家的流犯能鼎力相助,但依他多日对谢家人的观察和了解,谢家不失仁义之心,这也是他一路押解的过程中,屡次对他们谢家人网开一面的原因。
谢豫川那般聪明之人,不会不知。
熊九山不吭声,谢豫川也不多说,两个人对着火盆,无声在拉扯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谢将军为人如何,我自认我熊九山还有是有一点眼力的,听闻护国公府谢家一向体恤下属,爱护百姓,生死面前,想来不会见死不救,所以我才来请将军相助,难道是我熊九山想错了?”
谢豫川双手交握在身前,一双平静的黑眸,看向熊九山。
熊九山被那笃定又仿佛了然的目光,看的心思不定。
谢豫川看了他一会,没有接他熊九山刻意搬出谢家家风之事来旁敲侧击。
差点死过一回的人了。
他谢豫川从前也不曾在意那些虚名,大劫之后,又岂会被这种名声负累所左右,熊九山大概是在京中当差太久了。
谢豫川不怪他。
他拿起炭盆边一根棍子,拨动了几块烧了一半的炭,如今流犯路上,能受得起这般待遇的人,怕也只有他熊九山有这个待遇了。
熊九山见他面上不为所动,心里便知,这种扯上谢家名誉试探,对眼前经历过潮起潮落的年轻将军,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明明比他年轻的多,行为处事却比他还能耐得住性子。
熊九山大概只在谢豫川身上,看见他因谢家神明之事,常有惊愕慌乱之时,却不见他在其他要事上乱了章法。
如果两人不是以现在这样的局面相处,熊九山心里其实颇为欣赏谢家这位年少成名的将军。
但眼下,是个什么局面?
熊九山希望谢豫川能顾全一下大局。
风寒之症,救治不及,后果不堪设想,何况有些人身上甚至有蛇毒暗伤,还在恢复中。
“人命关天,不可儿戏,谢将军。”
谢豫川点头,“正因如此,还望大人三思,谢家神药也不是平空得来,此事大人心中自是了然,不必多说。”
“那谢家是不想管?”
“我没说。”谢豫川淡笑了声,抬眸道:“大人,豫川一来未告知家神,二来,仙家神药一旦广而告之,大人想过后果吗?”
熊九山眯眼看他,“在下认为,你一路之上,也没怎么遮掩你谢家神明神迹之事。”
“真真假假,才好让旁人不好下手,路上多点忌惮,对谢家好,对大人的差事也好。”
熊九山盯着他。
半晌儿,沉声道:“你希望我拿什么来交换?”
谢豫川道:“看大人意思就好,我谢家随意。”
熊九山心里想骂人,什么看他意思。
谢豫川心里想的什么,真当他一点不清楚?!
“除了盘龙岭剿匪之事,其他的你只管提,但凡在我职责以内,无有不应。”说完,似注意到什么,又补充道:“若此事需要上告神明,一应供奉皆由我来准备,听你要求便是。”
谢豫川看向熊九山,眼底划过笑意。
果然,熊九山对他图谋之事,心知肚明,只是面上装傻,只想敷衍了事。
熊九山见他盯着自己,“谢将军从军在外,领兵多年,大概不了解我们这种京门小官的难处。”
谢豫川摇了摇头,笑了。
“熊大人,官高一级,责比千斤,此事无论你我之别,你应很有体会。”
“那是自然。”正因讨生活不易,他熊九山才不愿意卷进那些富贵之人的明枪暗箭里折腾,何必呢?
谢豫川低头拨了拨炭火,沉默一会,忽然语气轻松地抬起头问了熊九山一句话。
“熊大人,此趟押解流犯北上,为何是你带队?”
熊九山不明白,他突如其来这一句是何意。
谢豫川坐直身子,口气依旧淡淡的,好像谈论的不是什么紧要的事,随意道:“历来大梁押解流犯,都是京中主管府衙调度各衙门里的差役押解,从太祖开国以来,从京师兵营调动人手过来押解的时候,少之又少。”
熊九山浓眉深锁,直觉谢豫川这家伙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他连猜都感觉猜不准确。
只能沉默不语,听他有何高见。
谢豫川既然今日提到这里,也根本没在意过,熊九山听完之后,是何想法。
“就当我谢家罪不可赦,必须重押。”谢豫川轻笑一声,淡淡道:“若押解我谢家流放至寮州是件立功之事,以大人从五品的官身,这等机会还落不到大人身上。京师内外等着拿我谢豫川换青云之路的人,得排队排到南城门外。”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熊九山沉声道。
“那我摊开了说也无妨。”
熊九山看着他,不知他想说什么。
谢豫川抬眸道:“大人押解流犯至寮州交接后,可想过自己的退路?”
浓眉紧皱,熊九山眼神危险的盯着谢豫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