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以后,才又怀胎生下的弟弟。
各处都有目光徘徊在欧阳晟的左右,但欧阳晟自己只是平常。
不论那些光影如何演变映照,都未曾引动他心绪的一丝波动。
对于他来说,那俨然不是什么过往。
它更像是徒自引人发笑的笑话。
烂俗、平常又无聊。
孟彰看得那流转的光影一阵,又看了看那欧阳晟,默然半饷,转开目光。
这大抵才是酆都,这大抵才是酆都等一众阴神所需要处理的日常。
遍观天地内外,彻头彻尾的恶人会有,至真至善的善人也会有,但都不会多。
尤其是相对整个阳世天地和阴世天地里的芸芸众生来说,他们的数量只能说是寥寥。
真正多的,是亦善亦恶、亦真亦假的普通人。
他们自出生到长成,又自壮年到老死,都在接受着这天地、同族的影响。
于他们,善恶只在一念之间。
而,阳世天地里的衙门审案,还可以是只针对一个案件调查清算,但阴世天地里的酆都却没有那么简单。
酆都的诸位阴神,需要清算的,是一个人的一生。
这一人一生中的善行恶行、善念恶念,以及此等种种作为与心念牵引系锁的因果……
这一切,尽都在酆都的审判与清算之中。
孟彰无声一叹,又自看向那流转的光影中。
时值汉末,岁逢大灾,田地里原本精心栽种的禾苗大片大片枯死,好不容易长到成株,还未待禾株结穗,就被铺天盖地的蝗虫啃食个干净,田地里颗粒无收……
幼弟尚在襁褓,又有亲娘仔细看护,倒是能够稳当,但小童却没有这样的福气。
又或者说,这样的年景,其实正好给了一些人合情合理的借口。
小童被卖了。
卖给过路的傩戏师父。
或许也不能算是被卖,因为小童的长辈没收钱,直接便让小童跟着傩戏师父走人。
这大抵是小童的高堂长辈们待他最后的温情了。
因着家中人没收钱,小童在傩戏班子里还不算低到了尘埃。
他正正经经地敬了茶,拜了师,入了师门,成了一个傩戏小童。
那段日子……
虽然时常挨饿,少有饱腹的时候,而且还得跟随傩戏摊子和师父行走各处村镇,但对于小童来说,却还算是轻松。
尤其小童的资质比起寻常人来说,足以称得上优越。
在资质的扶持下,小童的修行很是顺利。
他渐渐补足了早年间损耗的元气,不过数月,就完成了养元的修行。
诚然,这样的修行效率放在孟彰旁边压根就不够看。可这哪儿是能一概而论的呢?
哪怕真要做一个对比,也得先行仔细分析两者之间的条件差距不是?
小童老成沉默的面上有了些许笑意。
他开始跟随着师父服气,学习种种祭舞,侍奉各方神明。
尽管随着不断的演化,傩戏已经失却了最初时候的意义,但它确确实实是从祭祀礼里分割出来的一部分。
傩戏最初出现,就是为了侍奉鬼神。
然而,汉末那样的年代,纵然能有几分安稳,又如何能够持久呢?
越渐艰难的世道,世人就越是想要去寻得来自某种来自更高远更神圣位置的帮助。
傩戏作为祭祀的一部分,也在这样近乎疯狂一样的追捧中,变得兴旺昌达,俨然有一种四处开花的气势。
小童等一众傩戏相关的人,日子也越发的好过。
渐渐地,渐渐地,他们生出了一种野望。
一种,壮大傩戏,将傩戏从村镇山野引入各处祭庙的野望。
是的,纵然这些傩戏相关的修士生出了野望,也不过是想要将傩戏引入各处祭庙而已,并未曾奢想过他们这一脉能够列入正道,成为旁门诸多法脉之列。
小童恰逢时势,资质也比较出众,便成了这一种野望的受益人。
他再不只局限在自家的傩戏班子里,还在他师父的指引、联络下,开始摆放各家傩戏大家,跟随他们学习,汲取他们的经验与精髓。
如果当时的世道不再继续糜烂下去,小童或许是能一步步踏实走过来的。
他或许会成为傩戏的集大成者,真的似彼时各家傩戏大家所想,将傩戏推入各处祭庙之中,成为旁门诸多法脉之一。
但,没有如果。
在连续数年的大灾之后,黄巾之祸爆发了。
丢失了田亩的农民、从有心人田庄中走出悄无声息汇入人群中别有任务的佃农、不甘心家族衰落想要寻找机会的寒门子弟……
数以千万计的人在头上系了一条黄巾,高呼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从田野间走出,冲击一座座县城。
世道乱了。
田间地头,几乎少有人能够安心耕种。
没有人耕种,又有多少人,能有心力去继续供奉各处祭庙中的神明呢?
何况,黄巾军的大贤良师,也有他想要祭祀供奉的神明。
他们这些傩戏修行者,就跟诸多旁门法脉一样,都受到了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