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忍无可忍最终挂冠而去。
孟蕴也想到了,同样深觉沉郁。
尤其是……
“说什么有两条路可以走,分明就只是一条。”孟蕴道,“你莫看阿父那不争随和的样子,但实际上,阿父人也挺犟的。”
“真要时局败坏到那种程度,阿父才不会强行忍耐呢。”
孟彰听着,也是赞同点头。
但知道得再清楚又怎么样,他们也好,他们的父亲孟珏也罢,暂且都还没有那种能以一己之力肃清整个朝廷的能力。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局势越渐糜败,阳世朝廷里的境况显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甚至还很有可能会突破他们所能预想、推算的底线。
孟蕴、孟彰对视一眼,又都沉默下来。
许久以后,还是孟彰先自开口打破沉默。
“阿姐,你到底是在阳世里,能劝就多劝着些吧……”孟彰话语一滞,竟是说不出话去了。
只单纯地作为人子,孟彰确实应该让孟珏更早跳出那一滩污浊到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泥潭;可作为人族中的一员,他其实又更希望……还会有更多似孟珏一样尚算清明、尚且守得住底线的郎官占住那些位置。
但凡多一个似孟珏这样的郎官,少一个同流合污甚至是绞尽脑汁搜刮钱财的郎官,都是这天下黎庶的福气。
似孟珏这样的郎官多一个、能在他们的官位上多坐一日,对于天下黎庶来说,都是不同的。
孟彰心下的纠结,孟蕴心里自也都一清二楚。
孟彰为难,她又何尝不为难呢?
她可也是孟珏的孩子呢。
但这会儿,她也没能说些什么,只是保持着沉默。
孟彰再抬手,捡起一枚药果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着。
“阿姐,单就现下阳世天地的局势来看,你觉得……”他狠狠一磨牙,将话说完,“可不可以尽力让他们自救?”
孟蕴看得他一眼,面色不动。
“你所说的自救,是指像你在阴世天地里做的那样?引导着天下黎庶自己去寻水引水,开井挖渠,乃至是想办法阻拦,不,是尽力去削减那正在酝酿中的蝗灾?”
孟彰没有点头,但也完全没有想要否定的意思。
真就是默认的模样。
孟蕴细细思量一阵,摇头道:“怕是不能。”
孟彰很有几分失望。
孟蕴自知她方才那话其实与其说是拦下了孟彰,倒不如说是她点破了孟彰仅剩的一点奢望。
“阿彰,”孟蕴叹了口气,“你自己就很明白,自己寻水引水、开井挖渠的事情,你能引导着那些阴灵去尝试,是因为没有人将那只有几个村县的阴灵看在眼里。可阳世这边厢的生人却不同……”
“没有人真的会疏忽几个村县乃至几个镇县的生人。”
孟蕴脸色格外认真。
“前头黄巾军才闹得那般喧闹惨烈呢,他们可不想再在这个时代里眼看黄巾旧事重演。”
孟彰静坐个半饷,面色神色仍旧甚为沉闷,不见如何乐呵。而在他的心头,却是还有一句话沉浮不定,没有离了口,也不曾落入他人的耳目里。
哪怕这个人是孟蕴。
——黄巾旧事确实没有再次重演的机会,但如果所料不差的话,后头却也会有另一种兴兵起事绵绵延延持续无数年。
白莲教。
白莲教会在后来的许多年时间里,扛起那造反的大旗。
孟蕴不知道孟彰的心思在这顷刻间的沉默里发散到什么程度,她仍然在继续跟孟彰分说。
“何况……阿彰,你有些事情还是想得少了。”
孟彰听得这话,收拢了一半的心思回来,看向孟蕴,想要听一听她到底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语来。
孟蕴叹了一声,点他:“阿彰,你真觉得那些郎官所以对各色天灾、祸乱视若无睹,只是因为他们疲懒?只是因为他们想要贪匿朝廷上分发下来的赈灾阴凉?只是想要罗列名头加重赋税以此搜刮钱财填补自己的缺口?”
孟彰的目光动了动,还是看定孟蕴,认真听。
“那些理由都是答案,但又不是全部的答案。”
迎着孟蕴带了期待的目光,孟彰皱了皱单薄细弱的眉头,认真思量半饷后,终于也是想到了什么。
他声音越发的低沉冷硬。
“因为……田地?”
孟蕴点了点头,却仍然用目光鼓励他继续梳理思路。
孟彰心神汇聚。
“天灾、人祸,总是会搅乱百姓惯常的平稳生活。而寻常百姓手里……或许会有几亩田地,可总是不会多。”
“也所以,但凡发生些什么事情导致百姓的生活出现问题,那么需要银钱去处理平息风险的百姓,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卖田、卖地、卖人。”
“田地和人口……”
“都是各家想要的东西。”
田地和人口,可都是各世家望族的根基和底蕴。
孟蕴点头,叹息着赞了孟彰一回:“不错,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孟彰默然许久,才低低道:“这世道,是真的没有给天下黎庶留下多少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