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承荫附身趴在地板上,眯着双眼偷看,两个膀大腰圆的厂丁腰间别着盒子炮,在梯子处守着。另一个人手里提着跟砂丁们手里提的一样的铁罐子灯在众人的脸上晃来晃去,他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皮靴踩在胡承荫的脚上,胡承荫强忍疼痛,没有出声。
那灯光从胡承荫的脸上掠过,他赶紧闭起双眼,灯光一离开,他又偷偷睁眼。昏暗的灯光照在那人满是横肉的脸上,有如厉鬼。那人走到角落,掀开被子,在赫发的脸上照了照,便一把将赫发扯了起来,昏迷中的赫发瞬间惊醒,两只脚又蹬又踹。
“求求你了,别赶我走,我还能干活,我还能干活!”
两个厂丁一人拽着赫发的一只胳膊拖着走,赫发用尽了全身力气,还是被拖到了梯子旁。厂丁一个人先下了梯子,扯着赫发脚上的铁链从下面拽,一个留在二楼,从上面往下推。
“别赶我走!你去跟张欀头说,我明天就去背塃!救命啊,救命啊!我要见张欀头!”
赫发双手死死撑在门板上面,不肯下去。
胡承荫紧紧闭着眼睛,赫发的哀嚎一声声拷问着他的灵魂。
胡承荫一咕噜爬起来,冲过去一把拽住赫发的衣服。
“你们要把他带哪儿去?”
楼上的那个厂丁二话不说,一拳打在胡承荫的脸上。
鼻血涌出,胡承荫瞬间血流满面,却仍不肯撒手。
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松了手,赫发肯定是活不成了。
胡承荫最终还是松了手。
因为下一秒,那个厂丁骑在胡承荫的身上,他整个人被压着趴在地板上。
冷冰冰的枪口,抵到了他的太阳穴上。
胡承荫第一次被人用枪抵住太阳穴。
枪口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头皮发麻,浑身的细胞好像冻住了一样,脑海里的思绪却好像不受控制的野马一般狂奔,短暂的时间里,胡承荫二十年的人生好似过电影一般,父母、妹妹、小时候的邻居、陈确铮、贺础安、楚青恬……有关他们的画面被打乱了顺序随机出现,他甚至忘了求饶。
砰!
另一个厂丁开了枪。
“啊!”
赫发尖叫着捂住左边的耳朵,半边脸血红一片,他一脚踩空,直接掉到了一楼,重重摔在了地上,再没了声息。
胡承荫身上的厂丁站了起来。
“不想死就别动。”
说完,那厂丁不紧不慢地顺着梯子爬到楼下,另外两个厂丁一起将赫发拖了出去,一切归于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把头埋在被中的砂丁们才纷纷探出头来,品味着劫后余生的侥幸,他们的脸上流露出放松的神情,似乎心中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换取了片刻的心安。
胡承荫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发抖,他的下颌曾被压在地上,磕得生疼,他想调整一下身体,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他的大脑想要站起身来,可身体仿佛脱离了他的掌控,仍旧固执地保持着被压住的姿势一动不动。
苏家旺过去慢慢将胡承荫扶起来。
“还能走吗?”
胡承荫试着迈开一步,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苏家旺将胡承荫打横抱起来,照顾他躺下,还细心地给他盖上了被子。
胡承荫将头侧过去,刚刚赫发还躺在这里,现在这里除了空气里残存的赫发身上的腐败气息之外,只剩下了一床破烂的棉絮。
那一枪虽然没有打在胡承荫身上,却让他有了一个惨痛的觉悟:
他随时有可能死在这里。
渐渐的,他的身体不抖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鸡叫,楼下传来朱伯的声音:
“起来吃饭喽!”
砂丁们纷纷起身,胡承荫换上了下工装,一件及肘的短衫和及膝的短裤,粗糙的麻布布料质地粗粝,摩擦着他的皮肤,令他浑身发痒,可仔细看来,针脚却做得很细密,让胡承荫想起那个怯怯的女孩小井。
下楼的时候,胡承荫偶然触碰到梯子上昨夜残留的血迹,好像被灼烧一样缩回了手,可其余的人却表现一切如常,似乎昨夜的一切都全然没有发生。
早饭照例是吃饭还是喝汤的选择,虽然早上是“玻璃汤”,可这次大家依然选择了喝汤。
胡承荫毫无胃口,随便吃了几口,糟糕的饭食让他的胃猝不及防遭遇了考验。即便是在步行团,他也没有吃过这种难以消化的食物。胡承荫很想解手,便问苏家旺哪里有厕所,苏家旺拉着胡承荫上了后山。
一路上也早已没了树木,然而有些荒草却长得老高,足以蔽体。两人走到一处荒草茂盛之地,苏家旺直接脱了裤子开始小解。
“快点儿啊,一会儿该上工了!”
苏家旺提上裤子,发现胡承荫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是在看什么东西。
“看什么呢?”苏家旺说着,也凑上去看。
天光微微发亮,不远处的草丛之中趴着一个人。
胡承荫心跳如擂鼓,他还没有凑近看,只凭借他被鲜血覆盖的脸和缺失的左耳,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赫发!是赫发!”
苏家旺吓得哇哇大叫,整个人连连后退,一不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