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钉好的棺材被重新起开了。
小井湿漉漉的身体被悉心擦干,换上了虽然破旧却干净的衣衫。
虽然她的面色苍白,嘴唇青紫,可姣好的面容有一种说不出的安详。
胡承荫亲手将小井放入棺中,小井紧紧依偎在苏家旺的身边。
胡承荫将鸳鸯荷包放在了苏家旺的手里,完成了小井的夙愿。
虽然棺材里略显逼仄,生前相爱的小儿女死而同穴,总算是做了一回夫妻。
有了鸳鸯荷包作信物,他们来世也能找到对方吧?
胡承荫忍不住这样想。
棺盖即将被重新钉上的时候,一只小手拉了拉胡承荫的衣角。
“阿青哥哥,我能摸摸阿姐吗?”
小江无神的大眼睛储满泪水,顺着窄尖的下颌滴滴滚落。
小江连哭都没有声音。
胡承荫的心狠狠一坠,赶紧蹲下将小江抱起来,凑到棺木跟前,将他的手轻轻地放在姐姐的脸上。
小江仔仔细细地抚摸了姐姐的脸,额头、眼睛、鼻子、嘴巴……
小江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姐姐的脸上。
“姐姐,你让小江听话,小江听了,可阿姐你为什么不要小江了呢?”
在场众人无不为之鼻酸。
吕世俊却好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般,胡承荫看着他的眼睛,心下骇然。
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眼中的光芒却熄灭了,仿佛死水一潭。
小江的手在姐姐的脸上摸了好久好久,依旧舍不得离开。
朱伯拍了拍小江:
“小江,你阿姐该入土了,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不行,朱伯伯,你让我再摸摸,我摸不出来,我摸不出来,我已经忘了我阿姐的样子了,她长得那么好看,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江终于像一个孩子一样嚎啕起来:
“都怪我,是我害死了姐姐!是我害死了个家旺哥哥!都怪我……”
胡承荫狠狠一咬牙,想抱着小江离开,小江却使出浑身力气扒住棺木,死活不肯松手。
众人七手八脚掰开了小江的手指,棺木重新被钉死。
封棺之后,棺木终于被放到了墓穴之中。
红土渐渐将棺木埋没,荒山之上又多了一塚新坟。
恰逢此时,之前不知去向何处的石欀头突然出现,手里拿着一块上好的欀木。
他在坟前挖了一个小坑,将欀木稳稳立在墓前,只见欀木上面写着:
“夫苏家旺妻苦小井之墓”
对于突然出现的石欀头,瘸了腿的“大黄牙”显然并不准备放过。
“姓石的,你跑哪儿去了,‘张大疤’逃跑了,你倒是敢回来了?你以为你就清白了是吗?你以为你的手上就没沾上我们砂丁的血吗?我们大伙儿被鞭子抽的时候,你什么时候为我们说过话,现在拿一截木头就来糊弄人,做梦!你的烂账我们也得一笔一笔地算!”
见石欀头低眉垂首一言不发,“大黄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冲过去试图将那截欀木拔起来,拔了半天都拔不动。
气急败坏地“大黄牙”抬起脚来就要去踹那欀木,朱伯大吼一声:
“大黄牙你不要太过了!这是小井和家旺的坟!不是你发疯的地方!”
“大黄牙”悻悻地站到一边,没有再说话。
朱伯走到坟前,重新将那欀木正了正。
胡承荫却对这场风波熟视无睹,他只是一直盯着欀木上的文字看了好久。
尖子上的人一直“小井、小井”地叫着,他也从没想过小井姓什么。
原来小井竟是姓“苦”吗?
胡承荫太难受了,他想起小井游鱼一般灵动的身影和水灵灵的双眼,他想起苏家旺结实的臂膀和爽朗的笑声,想起两人甜蜜的对视,往日的片段纷纷浮现,争先恐后地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胡承荫觉得胸口一阵翻涌,再无法忍耐,身子一歪,吐出一口血来。
吕世俊要离开天良硐了,胡承荫和石欀头告诉他,吕恒安准备把天良硐卖掉,吕世俊听后点了点头,他告诉尖子上的众人,自己一定会把尖子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父亲,保证‘张大疤’再也无法插手尖子上的事。
冷饭狗们都跑光了,砂丁也都跑没了。
整个天良硐宛如一片废墟。
胡承荫回想起刚来到尖子上热火朝天的劳作场景,觉得恍如隔世。
临走的时候,吕世俊紧紧地握住了胡承荫的手,一下子将他带入怀中:
“阿青,真的希望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
胡承荫点点头:
“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一定!”
就在胡承荫和吕世俊依依话别的时候,远处一阵马蹄杂沓而来,飞扬的尘土迷住众人的眼睛,尘埃散去,五六十个身穿军服的士兵骑着马停在了天良硐的入口。
为首的是一个一脸阴鸷的军官,而他旁边那脸上写着“狐假虎威”四个字的不是别人,正昨夜刚刚从天良硐逃走的”张大疤”。
“吕世俊,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生!毛还没长齐呢,就敢对着你舅舅开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