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掂了掂文稿的分量:
“这么重!”
“先生,步行团时采集的民歌我都分类整理、誊抄完毕了,还请先生看过帮我写个序言!”
“哎呀,我想起来了,密斯特刘,今年夏天你就毕业了吧?”
“嗯,现在正在忙着写毕业论文。”
“密斯特刘,这么忙的时候还能把文稿整理出来,真是有你的啊!我可得好好看看,西南采风录!书名取得不错嘛,稿子我马上就看,序言我也会尽快写好,赶紧帮你送到出版社去,争取在你毕业之前出版!”
刘兆吉一脸抑制不住地激动:“谢谢先生!”
“不用谢我!对了,这次你劳苦功高,步行团的大家都看在眼里,也别只找我写序啊,可以多找几位嘛!”
刘兆吉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先生,我还请了朱自清先生和黄钰生院长一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才对嘛!”
闻一多津津有味地翻阅着手稿,早就忘了已经下课许久,他看到一首民歌,宛如孩童般雀跃地“哈”了一声,接着声情并茂地诵读出来:
吃菜要吃白菜头,跟哥要跟大贼头;
睡到半夜钢刀响,妹穿绫罗哥穿绸。
马摆高山高又高,打把火钳插在腰;
哪家姑娘不嫁我,关起四门把火烧。
闻一多一边读一边挥舞着拳头,读完之后,他连连拍手,大声赞叹道:
“好!这诗写的真是好,真是好!在路上你给我看的稿子里没有这一首嘛!真是好!”
刘兆吉脸上露出十分困惑和为难的神情,见到闻一多如此兴奋,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密斯特刘,你怎么犹犹豫豫的?有话直说嘛!”
“先生,这不是在歌颂土匪强盗吗?多么原始,多么野蛮,有什么好的呢?”
谁知刘兆吉话音刚落,闻一多先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眉头拧了起来,他将文稿轻轻放在讲台上,小心地放进自己的皮包,接着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密斯特刘,你脑子一点也没开窍!”
闻一多的话让刘兆吉一下子愣住了,他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闻一多为什么会如此生气。牟光坦看着一脸茫然所措的刘兆吉,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刘兆吉似乎还想开口,可上课钟声再次敲响,下一节授课的先生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闻一多先生将皮包扣好提在手里,走下了讲台,跟门口的先生微微颔首,走出门去。
涌入教室的学生越来越多,刘兆吉回到座位上匆匆背起书包,蔫头耷脑地走出教室,牟光坦跟着他走到外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别往心里去,你也知道闻先生对你这本民歌集有多上心!以闻先生的脾气,越是在乎的人和事,眼睛里越是不揉沙子的。”
“我明白,你说我一个学心理学的,竟然一时兴起去采集民歌。虽说是我凭着一腔热情开了头,可这一路上要是没有闻先生的帮助和鼓励,我决然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就连这本书的出版,也是闻一多帮我张罗的,我怎么会往心里去呢!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闻先生会那么喜欢那首民歌,肯定是有什么深意是我没领会的。”
牟光坦转了转眼珠:
“先生念的那首诗再给我看看!”
“可誊好的稿子我已经给闻先生了……啊,当时记诗的本子我还带着!等我找找啊……找到了,就是这一首,字有点草,不知你看不看得清楚。”
牟光坦接过本子,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一遍,这首民歌的确从头到尾都透出一种粗鄙之气,对于刘兆吉的困惑,他是理解的,甚至他有跟刘兆吉一样的困惑。在他的心中,诗总应该是美的,或是韵律之美,或是意境之美,或是诗人的灵魂之美。《诗经》中《风》一部中的民歌虽采自民间,却自有其不事雕琢的自然之美,而他眼前这首民歌,却真的和“美”一点儿沾不上边。
“兆吉,闻先生对你收集民歌这件事一直是赞赏有加的,先生肯定是有他自己看问题的立场和角度,你的看法我是赞同的,至于闻先生话里的深意,咱们找个时间咱们再请教就是了。”
虽然牟光坦用这些话开解刘兆吉,可这件事却让牟光坦心中的困惑更加严重了,好在在诗歌的道路上,他不是一个人,还有许多“同道中人”。
蒙自时“南湖诗社”里那一群爱诗的年轻人,到了昆明依然定期举办活动,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字,更名叫“高原文艺社”。因为昆明地处云贵高原,而对于社内大多数从北平、上海这些海拔低的地方去的同学们来说,“高原文艺社”可以说是十分恰如其分了。而高原文艺社中的成员,除了已经毕业的林蒲之外,还有周定一、赵瑞蕻、刘兆吉、向长清、陈士林、周贞一这群“南湖诗社”的故友。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西南联大到昆明后第一个学期开学没几日,“高原文艺社”的社员们就在昆华农校的一间大教室里举行了第一次社员大会,会上重申了“南湖诗社”时期便定下的几项原则,即以新文学创作为宗旨,以创作服务于抗战和反映现实的作品为主要方向,以崇高的艺术品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