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立中上前介绍道:
“大娘,他是人口普查的监察员胡承荫,到咱们村是来指导我工作的。”
那妇人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那少年也抿着嘴一言不发,越发卖力地踩着脚下的横木,因为用力过大的缘故,石臼周围有更多的米饭飞溅出来,可那小男孩却忘了捡,只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胡承荫看。
那孩子实在可爱,胡承荫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那少年却冲过来一把将弟弟抱起来,跑进屋去,留下胡承荫悬着手尴尬地站在原地,他只好笑笑,缩回手来。
华立中见状便给胡承荫指了指一旁的厢房:
“走,到我屋去,我给你做饭吃!”
那厢房面积不大,好在跟戴仕高家的正房尚有一段距离,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开门迎面便是一个灶台,灶台上的大铁锅擦得十分干净,房屋正中是一张一看就知道用了许多年的方桌,桌旁有一个方凳,角落里是一张竹床,旁边堆放着一些不用的农具和杂物。
胡承荫发现整个屋子看起来就是最寻常的农家房舍,整间屋子里一本书也没有,也没有任何可供消遣之物,仿佛住在此处的只是村中的寻常百姓,要不是桌上散落着几张尚未及校对整理的调查表和一支钢笔,这屋内丝毫看不出一个识文断字的小学教员住在此处的痕迹。
胡承荫回想起陶云逵先生家的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籍、唱片和桌上的杜鹃花,在心中暗暗比较这两个屋子之间的巨大差异,陶云逵夫妻二人即便是因为经济窘迫寄居在偏僻郊野,他们的居所也有浓浓的生活氛围,而华立中的所住之处却完全无法透露华立中个人的喜好和志趣,一应物什只是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而已。看书喇
看着胡承荫有些愣怔的表情,华立中眼神一黯:
“承荫,你累了吧,要不去我铺上躺一躺?我做好了饭叫你!”
“我不累,正好给你帮帮忙。”
“不用,我做饭不费什么事,填饱肚子肯定没问题,到时候你别嫌难吃就行。”
说完华立中去院子里抱来干柴塞进灶膛,轻车熟路地点好了火,他先是在锅里倒上水,接着剥玉米,还给土豆了削皮,动作十分娴熟,水开了之后,他将竹篦子放在锅里,上面摆满了玉米和土豆,盖上了锅盖。
接着华立中从灶台旁边的竹筐里拿出一捆胡承荫没有见过的青菜,枝叶粗壮,它的茎部像是芹菜,可叶的部分又很像白菜,他拿起一株闻了闻:
“这菜怎么有一股苦味?”
华立中笑了笑:
“这菜就叫苦菜,你不是要帮忙吗?跟我一起择菜吧!”
胡承荫学着华立中的样,从根部把一棵苦菜从根部一片一片地掰开,华立中的手法十分熟练,他一边择菜一边说:
“小时候我很不喜欢吃苦菜,可家里穷,我娘总是做苦菜汤给我喝,我实在不喜欢这种苦味,一直吵着闹着不肯喝,气得我娘直抹眼泪,后来我娘走了,我却开始想念这个味道来,我试过很多次,却总是觉得和我娘做的苦菜汤滋味不一样。”
胡承荫之前就一直觉得华立中的心里有很重的心事,从他在文庙偷听到的只言片语便可以猜想,华立中的童年必定十分坎坷,而自己也没有从儿时的不幸中彻底走出来,至今仍有着很深的心结。
胡承荫很想帮华立中一把,可他觉得华立中在他跟外界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障壁,封闭了自己的心。听到华立中主动谈及母亲,胡承荫突然意识到眼下是一个机会,便赶紧借着这个话头问道:
“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啊?”
其实胡承荫真正想知道的是华立中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可他觉着这样问出口实在不太礼貌,而且用意有些过于明显了,于是临时改了话头。
华立中的择菜的手在空中一滞,随即便停止了动作,抬眼看着胡承荫,平静地说道:
“我七岁那年,生病走的。”
胡承荫心中暗暗一惊,他飞快地瞥了华立中一眼,胡承荫惊讶于华立中似乎能猜出他心中所思所想一般,说出了他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他更惊讶于他可以如此自然地说出一个谎言,若不是胡承荫偷听了他和杨兴仁的对话,他完全无法从华立中的表情和话语中猜到对方是在欺骗自己。
胡承荫的心沉了下去,半晌没有说话。
华立中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又手脚麻利地开始切火腿,口中喃喃道:
“这是上次回家我爹让我带回来的火腿,正好让你尝尝!”
此时锅盖的边缘已经冒出白汽,华立中起身把蒸熟的玉米和土豆拿出来,将锅中的水倒出,待锅烧干之后便将一块猪油放入锅中烧化,接着将火腿和苦菜倒入大锅中翻炒,很快扑鼻的肉香掺杂着苦菜的清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华立中娴熟地将炒好的菜盛进一个很大的陶碗里,胡承荫细心地发现碗口处有一个小小的缺口,感受到胡承荫的视线,华立中笑笑:
“我就这一个大碗,我看着还能用就没换,希望你别介意啊!”
“怎么会呢?这碗盛肉就不香了?”
“说的也是,饿坏了吧?赶紧吃吧!”
胡承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