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三月二十九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一九三八-一九三九年度第二学期正式开始。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全校师生在昆华农校举办了开学典礼,这一天天气特别好,大团大团的白云缀在碧蓝如洗的天空,看似一动不动,可若稍不留意移开了目光,过一会儿再看过去,便悄悄移了位置,变幻了形状。
梅贻琦常委身着平日惯常穿着的深灰色长衫,面庞清癯却神情坚定,他站在农校教学楼台阶上,用沉静的目光看着眼前操场上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缓缓开了腔:
“同学们,你们好啊!新的学期又开始了,希望你们度过了一个充实又难忘的假期。在今天的开学典礼上,我跟大家报告几个事宜。第一件事,联大的新校舍正在建设中,预计下学期就可以正式投入使用了。”
梅贻琦常委话音刚落,同学们就开心地鼓掌欢呼起来,他面带微笑,默默等待声浪平息,此时胡承荫看到一条修长的手臂高高举起,再看那手臂的主人,前几日他才刚刚见过。梅贻琦常委看到后点头示意,魏大魂便开口问道:
“梅校长,等新校舍盖好了,工学院可以从拓东路搬过来吗?”
梅贻琦常委看向魏大魂,眼神中充满关切:
“同学,你是工学院一年级的新生吧?”
魏大魂点点头。
梅贻琦常委抬起头来,看向众人,郑重答道:
“虽然新校舍就要建成了,新校舍的规模大概仅够一半的学生使用,联大校舍和教室四散全城的现状恐怕很难在短期内改变。而对于工学院的学生,我也有几句话想说,联大到昆明也有大半年了,农校、工校、昆中都挨得很近,只有工学院跟大家距离较远,许多课程都要横跨整个昆明城赶来参加,但我可以跟工学院的同学们保证,我一定会时常去拓东路看望你们,也会安排先生们去拓东路给你们上课,尽量减少大家的辛苦和劳顿。”
讲到此处,梅贻琦常委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语重心长地说道:
“八年前,在我初任清华校长的就职演说上,我曾经说过一段话,今天我想跟大家再说一遍,孟子曾说过,“所谓故国者,非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我现在可以仿照说,‘所谓大学,非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对一个国家而言,不能缺少的是肱股之臣,而对于一个大学而言,不能缺少的则是好教授。时逢乱世,诸位能在联大求学,何其幸也!大家一定要克服困难,抓紧用功,课业上有任何问题,多向你们的先生请教!”
梅贻琦常委的一席话鼓舞了大家,纷纷点头称是。梅贻琦常委顿了顿,又接着说:
“我之前一直强调,办大学应有两个目的,一是研究学术,一是造就人才。因为战事,自卢沟桥事变以来,清华、北大、南开的研究所已停办许久,而我想告诉大家的第二件事就是,今年五月,北大和清华的研究所正式恢复招生了!同学们,如果你们有志于在学业上继续精进,欢迎各位报考北大和清华的研究所,具体的科系晚些会在布告栏贴出公告,通知大家!”
听到这个消息,安静的操场立刻变得躁动了起来,一些行将毕业的同学显然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贺础安虽然还要一年多才毕业,对于未来尚无十分清晰的规划,但他深知读书和教书是他人生的两件至乐之事,他也明白学海无涯,早有深造之意,所以当得知研究所恢复的消息,顿时觉得拨开了眼前的迷雾,生了攻读研究所的决心。
“还有第三件事……”
说到此处,梅贻琦常委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
“如今通讯阻隔,不知道各位是否已经听说,就在两天前,南昌沦陷了。老家在南昌的同学们,你们一定要放宽心,如果有任何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帮助大家!”
前线的失力让大家深感忧心,刚刚还充斥着欢呼声的操场此刻一片死寂,梅贻琦常委扶了扶圆圆的眼镜,认真看着的眼前青春洋溢的面庞,似乎透过他们,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一五年的时候,我在清华学堂物理系教物理和数学,那时候我二十六岁,比你们也大不了多少,我教了半年就干不下去了,放暑假的时候就跑回天津去找张伯苓先生,我跟他说,我对教书没什么兴趣,想换一个工作。先生听了很生气,跟我说:‘你才教了半年书,就不愿意干了,怎么知道没兴趣?年轻人要忍耐,回去教书!’我就听了先生的教诲,老老实实回去教书,一教就是一辈子。这不过是一件二十多年前的小事儿,我今天在这里讲出来,是想告诉同学们,人生在世,无论是谁,想要有一番作为,总是离不开‘忍耐’二字的,大家要有信心,战争一定会结束,只有你们现在努力,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你们才能有所作为,为国家出一份力!我最近听闻有些同学平日里喜欢流连舞场,这是很不应该的!同学们,莫要荒废了眼前的光阴,要抓紧用功啊!同学们,开学典礼到此结束,大家——”
梅贻琦常委话还没说完,一阵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响彻操场上空。同学们纷纷回头,一辆黑色道奇轿车缓缓驶来,大家渐次退开,让出一条路来,陈确铮一早便看这辆车十分眼熟,随后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