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兴隆街,寒风呼呼地吹。
棉衣棉裤棉帽棉鞋,方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哈着气,推着车,来到了单位门口。
随后,就被门房的董大爷叫住。
把这些天代他收的信,统统交了出来。
大冷的天,方言也顾不上看,拎着一捆信,径直地往充满暖气的办公室里跑去。
出乎意料的是,自己今天竟然是最后一个到的,平常的时候,只有贺新来的比他早。
看到张仲锷和田增翔人手一本《人民文学》,方言隐约觉得跟《大秦之裂变》有关。
“岩子,你可瞒我们瞒得好苦啊。”
田增翔晃了晃杂志。
“是啊,不声不响地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这么优秀的长篇,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贺新眼神复杂,面带微笑。
方言解释说这是讲习所要求的学期作业。
“原来是这样。”
田增翔和张仲锷互看一眼。
贺新眯了眯眼,“不过岩子,你怎么会想到要给商鞅,给暴秦平反,这未免有些出格。”
“这可不是平反,我只是跳出儒家千年以来对秦朝不客观的评价,写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商鞅变法确实让当时的秦国强大起来。”
方言坐了下来,“最终一统天下。”
“可是一统天下以后呢,暴政酷法,二世而亡,秦朝兴于商鞅之法,也亡于商鞅之法。”
贺新一脸严肃道:“这也是事实。”
“这我并不反对,可我总觉得,一個王朝的崩溃归结于暴政,归结于商鞅之法,是不是欠妥当,秦朝的速亡是个错综复杂的问题。”
方言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是嘛?那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贺新紧绷着脸。
“我觉得大秦亡在大一统之后,没有继续深彻变法,虽然提出了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这些举措,但最终没有改出一套适合和平时期的统治体制,所谓‘马上得天下,但不能马上治天下’,就是这个道理。”
方言一本正经:“拿‘书同文字‘来说吧。”
秦始皇虽然想统一文字,却违背了文字应当从俗从简的规律,确实推行了秦隶,但官方指定的文字还是繁复难写的小篆,反倒是两汉,把隶书扶正,才渐渐地实现“书同文字”。
“这……这……”
贺新张了张嘴。
方言吹了吹热气,“改革,就是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要不然,我也不会设计一出‘商鞅遍访秦国,提出治国九论’的故事。”
“说的在理!”
啪的一声,田增翔拍了下桌子。
张仲锷欣赏地点了下头,“岩子,你把这手以古鉴今用在改革文学上,用得真妙啊!”
“但愿不要走上一条岔路。”
贺新语气幽幽道。
田增翔说:“贺老师,你这话可不对,万一岩子对改革文学的这一创新,是正道呢?”
“我只是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贺新白了眼,“我怕岩子搞不好会因为这篇小说,引火烧身,到时候可能会波及到……”
“波及到咱们《十月》?”
田增翔反驳道:“不要说得那么夸张嘛,真要说波及,也该是《人民文学》首当其冲,人家编辑部都不急,咱们急什么。”
“我只是想给大家提个醒,没别的意思。”
贺新撇了撇嘴。
“那就谢谢贺老师的提醒。”
方言笑眯眯地喝口水。
“皇帝不急……”
田增翔把声音压到只有两个人听得见。
“田老师,你说什么呢?”
贺新猛地抬起头。
“我说贺老师提醒得可真及时。”
田增翔咧着嘴发笑。
方言强忍住笑意,开始拆信。
基本上都是《人民文学》编辑部转交的读者来信,才几天的工夫,竟然已经有这么多。
但大多是批评、否定和质疑。
粗粗扫了一眼,大致就是秦国是暴秦,秦法是酷法,秦律是恶律,秦政是暴政,秦君是暴君,怎么能给秦孝公、商鞅和秦国美化呢!
“呼。”
方言看着密密麻麻的信,吐了口气。
就在此时,苏予把他喊到办公室,就见陆元炽也在,显然是奔着《大秦之裂变》而来。
本来以为即便不会批评,也会像贺新一样,担心受到牵连,波及到《十月》和燕京出版社,但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兴奋地支持。
“啊?”
方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会责怪你一顿?”
陆元炽笑道:“错啦!大错特错啦!”
听着苏予的解释,方言这才明白。
好家伙,合着《十月》有类似的前科啊!
像《大秦之裂变》这种事情,《十月》早就干过了,而且还不只一回,比如《飞天》。
当时,“飞天事件”可是闹得满城风雨。
又比如《苦恋》,结尾来了一个酷似“我爱大清,可是谁爱我啊”的句子,立刻引发争议,比起《大秦之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