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家里有过的最冷一个春天。
期中考后,高二生也和高三一样周六要上半天的课。
近来锦阳频繁修路,好好的路面拆了填平,平了又拆,回家的公交车被前方并道的车辆堵得寸步难行,公交司机焦躁地频繁按着喇叭,车窗外破土扬尘,整个天都是灰蒙蒙的。
江代出跟贺繁刚去看了年秀玲和她的宝宝。
可能她本来身体就不适合生育,加上年美红这唯一的姐姐去世对她打击太大,怀孕八个半月她就突然早产破腹。
孩子体重太轻,一出生就住进了保温箱,接回家后体质一直不好,无论是母乳还是奶粉,喂进去就会吐出来。她挂心得月子都坐不安稳,只能亲自照顾,人很憔悴,看着比她怀孕之前还要瘦了两圈。
为了不给她添忙,江代出跟贺繁没肯留下吃饭,直接回了家。
一进门就看见贺伟东颓坐在饭桌旁的凳子上。
现在的贺伟东彻底成了具行尸走肉,空壳子一般。
对于年美红的死,医学给不了定性,法律给不了审判,他却不可能问心无愧。
悔恨蚀骨,他痛苦万分,不能有一刻清醒,才戒了几天的酒就又捡起来。连日家里的桌子,墙边,地上,四处散落着空酒瓶,走路时一不小心就会碰倒几个,叮里咣铛滚落,摔得同他一样狼狈碎烂。
只要不上班,他就把自己关在年美红干活的那间屋子里,晚上也不出来,有时睡椅子,喝多了就干脆睡地上,天一亮再去厂里,与江代出跟贺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几乎碰不着面。
年美红无法确定的死因,成了父子间解不开的死结。
今天贺伟东看见他们却没像往常一样抬脚走开。
“你还没喝死呢?”江代出掀着眼皮冷言道,见贺伟东就像见仇人。
他妈不在了,他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不需再看着任何人的面压抑自己的怨恨。
贺伟东听他咒骂已经听惯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脸色阴沉,但那种灰败与酗酒伤肝的面色青白有些不同,像是从灵魂的内里蔓延着透出皮肤外的。
趴在墙角的富贵和小旺感受到气氛的紧绷,连尾巴都不敢摇,小心翼翼地迈步到江代出跟贺繁的脚边迎接他们。
客厅里乌烟瘴气,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贺繁无视贺伟东,进来后直接去了厨房,把窗子打开通风。
贺伟东还木然地坐在餐桌旁,桌上散着一堆不知哪来的书本杂志,和一旁堆满的烟灰缸里撒出来的烟蒂烟灰混在一起,看着邋遢又脏乱。
两人没想理贺伟东,径直准备进自己房间,却被贺伟东叫住。
“站住!”
抽烟过度的嗓子声音难听,不人不鬼地干涩嘶哑着。
江代出跟贺繁转过头,正见他从桌上抄起一本书猛甩在地,工整醒目的书名堪堪正对他们落在两人中间。
是一本关于正确认识性取向的书。
两人下意识对视,脑中同时作响警铃。
“你什么意思?”
空气几秒凝滞后,江代出扬着下巴对向贺伟东。
贺伟东低头狠狠搓了一把脸,想开口,又停住灌了一口酒,起身抓着一直压在他手肘下的一个购物袋,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往外倒。
几张黑白打印纸和大小不一的零散纸片,有些落在桌上,有些掉在地上。
“我今天收拾你妈的东西......我,我找出来这些。”
贺伟东的嗓音略带慌乱地颤抖着,手上动作也是。
江代出蹙了下眉,抬手拿起桌上一张来看,见是一篇不知从哪剪下来的专栏文章。同一时刻,贺繁也看清落在他面前地上的一张。那些文字无一例外全都围绕着性取向和同性恋之类的话题。
他俩立刻明白了贺伟东今天等在这里的目的。
见两人默不作答,贺伟东又低头在桌上胡乱翻找,翻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拽出张折了几折的信纸,展开举给江代出看。
“这是你妈给一个公益心理咨询机构写的,她说她两个儿子是同性恋,现在在谈恋爱,她想问问该怎么办?”
那信大概是没有写完,只有短短几行,并没结尾和落款,但确是年美红的字迹。江代出猝然看到他妈为他跟贺繁的事操心煎熬过的证明,一下眼眶发热,难抑地深深吸了口气。
贺伟东先是盯着江代出问:“你俩真是在搞这玩意儿吗?”
而后又偏头看贺繁,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游走。
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他俩一句否认。
贺伟东情绪一下激动起来,用力甩着手上那薄薄的信纸,“这上面写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在那信被贺伟东摔落在地之前,江代出伸手接住了,再抬头时满眼恨意,“是真的,我跟贺繁就是同性恋!我俩就是在一起!”
贺伟东听了先是震惊,继而五官渐渐扭曲,露出嫌恶与鄙夷。
“赶紧给我分了,我告诉你们!”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江代出跟贺繁,眼神像是在看两个恶心的怪物,“搞同性恋的那都是精神有问题,是变态,是有病!”
“我妈都同意的事,你凭什么让我俩分?”江代出挑着下巴不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