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鸢也收了嬉笑神色,只有嘴角带着微微的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防民之利,亦是如此。”
这话是先秦史官左丘明所说——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
沈晏目光颇复杂地看着她。
崔令鸢也不心虚,她卖这么大个关子,倒不是不能与他直说,沈三郎与旁的郎君相比好就好在他耳根软能听进旁人话,只是她自个喜欢以实例说明问题罢了。
今日让他亲自去草市上看了一眼,切实了解了民生所需,她相信不必自己多说什么,府衙一刀切的现状就会被改变。
不过她毕竟带了上一世记忆,有些先进管理办法还是可以拿出来讨论的嘛。
过了几日,府衙门口又颁布了新告示,出台了对于草市的一系列管理规范,又定下每旬的第一日作为草市日,各县抽调本县衙役人手前往维持秩序。
新律令借鉴了长安东西二市的规范,规定了某大类物品的价格范围和交易时间,将各类商品按衣食住行等划分为米行、绢行、铁行等,并划分好各行摊位排布。
私斗、私称、度尺等每年都要经由官府校准,盖戳章,这是崔令鸢的主意,有些像后世车辆年检贴标。
若只有规章没有惩罚,便形同虚设。沈晏又在此基础上敲定了惩罚条例,缺斤少两者、以烂充好者,以盗窃罪论,杖六十。
另还有关于维护交易秩序,禁止在市中聚众扰乱等规定。
约束好买卖双方,草市这名字也太难听,既是开在市肆铺面之前街道两侧,便正式更名为街市好了。
马朝起先不理解,然沈晏舌战群儒,一锤定音,之后有人违反了条例的,头次警告,再次便严格执行惩罚。
新条例施行三月,草市焕然一新,甚至因此府衙收税都轻松多了,马朝便也不再说什么。
益州这个管理街市办法也传到了其他州府,带动当地经济发展,尤其是一些中县、下县,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就业民生问题,促进商业繁荣,致使人口流失减少。圣人闻言,特在朝会上赞道“恤商即是恤民”。
堪堪半年的光景,女子私塾背后那条街变得极热闹,每逢年节城中举办灯会,更是随处可见市肆林立。
日间还有许多百货,一到晚上,完全就是小吃街了。
崔令鸢走过一处石桥,桥上卖花的姑娘哼着轻快明朗的小调,笑吟吟问过路人可要为身边娘子买一只簪花否,还有挎着篮子卖点心糖糕的小童,脑袋两侧扎圆滚滚的啾子,吆喝着招揽顾客。
过了桥,是最热闹繁华的街市中心,一走入先是卖炸物的,炸丸子、炸馓子、炸小鱼小虾小螃蟹……
腆着肚子的郎君负责关照那口油锅,脸似银盘的妇人双手持刀,剁在案上咚咚作响,将肉糜翻来覆去地打黏,再挤成丸子。
卖花糕的、卖果脯蜜饯的、卖炙鸡鸭鹅鸽等家禽的……崔令鸢在隔壁炊饼摊买一张饼,请店家从中切开,塞入满满当当的炙鸡肉,比起后世肉夹馍也不差什么。
粉面馄饨摊儿热气腾腾,在这夏夜微风里露天坐着倒也不觉热,左右对面就是卖各色饮子的,荔枝膏、水晶皂儿、豆蔻熟水、冰雪冷元子,清凉解暑。
香糖果子水晶脍,目不暇接引人流连。
崔令鸢行走其中,时不时便能听见陌生口音,想来是外地客商见此盛景也忍不住停驻脚步。
“每至夏日,小老儿就馋这一口水晶皂儿,消暑!”
店家笑眯眯谢过称赞,又可惜道:“可惜去岁没下几场雪,存冰也快用完了。”
“咱们南边不比北面,冰雪少。”
这等闲言碎语入了崔令鸢耳朵里,不免在想,硝石制冰的法子并不难,有没有可能也在民间推广?
她抿了抿唇,直到回了府还在想这事。
酷暑难消,刺史府的存冰没到六月底就用完了,剩下时日只能尽量少穿,一下不停地扇着扇子。
白天还好熬些,晚上丝风没有,满耳灌的都是蝉鸣蝈蝈叫。
三更勉强睡下,清晨不到卯时又醒了。醒来枕席都是湿哒哒粘在背上,一起身,留下一个人形印子,便是换纱窗、穿小衣、放水盆降温都没用。
崔令鸢有些烦躁地呼出一口热气,这夏天怎么这么难熬?去年也没这样夸张。
她摇摇头,让下人去买回来硝石。
益州食丹药风气没长安那么夸张,不过也算不上不难买,跑了几家药铺最后在烟花铺子里找到了。
阿灵是第一次看人“制冰”,当透明的冰块渐渐析出时,忍不住瞪大了眼,娘哩!
“娘子竟然这般聪慧!”
阿杏早便惊讶过了,眼下便以过来人口吻理所当然地得意:这算什么?我们娘子什么都会!”
阿灵已经将脸几乎贴到那冰面上去,喃喃道:“真凉快……真凉快……若是满城都摆上这些冰块该有多凉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崔令鸢在府里摆上冰,先前热得有些蔫了成日往床底桌底下钻的苗苗都重新耀武扬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