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霁是带着满城百姓期待而降生的孩子,洗三宴那日,街坊邻里自发为她做了一件小小的百衲衣,有多出来的布头又缝了一条小被子,以期她少病无灾,健康成长。
阿霁果然无忧无虑地在益州城长到了四岁。
春日跟着阿耶下乡,她便人小鬼大地学着那些官员大人的话劝当地村民“植桑种田”,直把人逗得前仰后合,这时候,一向严肃的耶耶建面上也会露出些许微笑,似是在赞扬她做得好,到了下一户,她便更起劲了。
夏日陪阿娘泛舟游湖,荷塘那样大,那样深,阿娘又怕又馋莲子,她却不怕,船夫行船稳当,她看中哪朵莲花都能轻松划到一边,伸手就能摘到,回去以后,阿娘夸她胆儿大,给她做了清甜解暑的莲子冰糕和金黄流油的荷叶鸡。
秋日耶娘带她到山上寺庙祈福,那个老和尚占着阿娘说话啰啰嗦嗦,她骑在阿耶到脖子上去摘高处的桂花,装了满满一荷包还不够,阿耶的荷包也被她霍霍得满满当当。回去以后如愿以偿地吃上了桂花糕。
冬日一觉醒来,耶娘都不见了,丁香姊姊说他们受别的大人邀请出门赴宴了,她便装了一荷兜的糖糕蜜饯,跑去隔壁寻简家弟弟玩,贺娘子家的姊姊也在,三人就着她带来的点心配牛乳茶,玩了一下午的沙画。
五岁那年,她要跟着耶娘回长安了。
她不舍益州的景色,不舍城里的玩伴,不舍每天见到她都会笑着跟她打招呼,塞给她一枚糖饼的糖饼摊阿婆,还有茶摊老丈、贺家姊姊、石家姊姊……
她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阿耶却说:“长安才是我们家。”
她不解。
书上说,家乡是人出生成长之地。她出生在益州,为何从未去过的长安才是“家”?
阿耶又说:“家乡是世代居住的地方。”
耶娘从长安来,外祖父母、祖父母和其余亲人都在长安,所以长安才是真正的家。
阿霁愀然不乐。
简家弟弟也与她一样,不过她可不像他,又哭又闹,罗姨被吵得头疼,简叔直接拎着他训了一顿,他便不敢哭了。
这时候阿霁又觉得还是自家耶娘好了。
阿娘见她心情好了些,便开始与她说长安:“秋风一起,满山的柿树都红了,圆滚滚沉甸甸地挂在枝上,红灯笼似的,晒干吃,烤着吃,还有一种软柿子,汁水多得直接嗦着吃,又甜又糯,又香又软……”
她张大了嘴。
在益州,她可没吃过软得爆汁的柿子果,也没见过漫山遍野的柿子树。
“终南山你还没去过呢,阿娘年轻时进山打猎,猎得一头野羊羔子,便直接在山里烤羊,又嫩,又一股子奶香味,益州的羊肉可比这差远了。还有渭水,阿耶去那钓起来好大一条鱼,肥得我们俩都吃不完。”
阿霁深深吸了一口气,忙道:“难道是‘秋风生渭水’的渭水?”
阿娘点点头:“一到春天,满山的桃花,此梧桐山还多,一片粉天云还似的,风吹来,花瓣落水里,顺流而下,钓上来的鱼身上都一股子桃花香。”
桃花流水鳜鱼肥,她这下是真的馋了,仿佛烤鱼烤羊跟烤柿子都出现在眼前。
阿娘又笑:“长安的阿蕙姊姊新生了小弟弟,等回去,你就是姨母了。”
许是每个孩子都有一个“长大梦”,一时半会长不大,就想身边再来个更小的孩子,是以阿霁跟其他孩童一样,总是催着耶娘再生一个弟弟妹妹。
阿耶每次都无情地拒绝了她。
不过好在有苗苗陪她,可苗苗去年生了场病,阿娘就不再让她每天带着苗苗胡闹了。
“苗苗现在是只老猫了,精力不足。”
“可苗苗才八岁。”
“猫儿八岁相当于我们家叶嬷嬷那么大年纪。”
眼下听说她成了大人,阿霁更是兴奋起来,缠着阿耶问:“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
阿耶在马上只朝前望了那么一眼,很快便告诉她:“还有五日。”
她觉得阿耶在敷衍自己,问都不问过路人,撅着嘴坐回车里。
阿娘却说:“回家的路,哪里用得着问旁人?自是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的。”
“家”这个字,对于阿霁来说,还是太难理解了。
崔令鸢换了种方式告诉她:“阿耶阿娘从长安来益州的时候,也是像你前两天从益州离开一样难过的。”
阿霁惊讶:“阿耶那种人也会难过吗?”
车外沈晏:“……”
崔令鸢忍笑,亲闺女吐槽最为直接。
“阿耶当然也会难过,只是阿耶是大人,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阿霁若有所思:“那阿娘是小人。”
因为阿娘也会哭鼻子。
崔令鸢:“……”
崔令鸢努力纠正她:“阿娘这叫随性洒脱,不惧世俗眼光。况且你与阿耶是阿娘最亲近之人,若在最亲近人面前还要隐忍,那多辛苦。”
阿霁还是很聪明的,不愧于是冬至那日出生的孩子,很快就能举一反三:“阿耶辛苦!”
沈晏心里平衡多了。
崔令鸢看眼因为连日骑马晒黑不少,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