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陵赞卓很清楚,既是开春发兵,自然不是等到春日到来方才缓缓自逻些城出发前往青海,而是起码要在二月之前就完成所有的整军备战要务,随后快速发兵。
越到天时回暖之时,藏原之上的牧民就会走得越远,也会变成一种更难以让人防备的眼线。
吐谷浑那头将其用得尤其之好。
早在吐蕃大举进攻吐谷浑,由裴行俭协助吐谷浑进行戍防开始,钦陵赞卓就已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变化。
按照赞悉若的分析,这大约是因为,大唐的官员更像是在用治理州郡的方式统辖吐谷浑境内的民众,而吐谷浑的上层领袖则遵照着看管奴隶私财的方式。
这样的变化,对于这些本就未必全然臣服于吐谷浑王权的牧民而言,绝不是那么难体会出来的。
而当慕容诺曷钵身亡,弘化公主以王太后的身份辅佐慕容忠继位后,也就更是如此。
当然,噶尔家族的兄弟自觉自己没必要全然效仿于对方的所作所为,将己方的权柄让出于旁人,只需知道他们要如何对抗这种眼线广布的手段便已足够了。
何况正如赞悉若所说,大唐连年天灾,一改当年泰山封禅之时的气势雄浑、威慑四夷,反而是他们吐蕃凭借着数年积蓄与练兵,早已将当年战败的损失给抹消殆尽,甚至更有了一番长进,自有长驱直入的底气。
赞悉若大权在握,执掌内政,将逻些城周遭可供调度的势力都已陆续收拢在手,也让钦陵赞卓大可放心用兵,不必担心他在出兵之后,便会在内部生乱。
那么唯独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此次开春动兵,到底该当在何处动手。
这个问题,钦陵赞卓在被阻拦着发兵计划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想过。
当赞悉若终于下达了进军指令的时候,他几乎不需再多考虑,就能给出那个早已经由深思熟虑的答案。
“西海都护毗邻安西都护,近几年间,唐军在西域的驻兵屡屡往于阗、疏勒等地增兵,随时可以南下支援,不适合选作第一战的对象。”
“吐谷浑至东女国之间的党项、白兰诸地,都因当年一战与我等离心,只怕不会相助于我等。对此地出兵,无异于将我藏巴勇士置身于乱战之地。”
钦陵赞卓伸手指向了中间,语气笃定:“我想出兵乌海。”
赞悉若眸光沉静,却又好像在其中闪过了一缕稍纵即逝的伤痛,“你想要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钦陵赞卓不会忘记父亲的血仇,赞悉若又如何能忘。
身为人子,他更不会忘记,父亲的最终陨落之地,就在柏海以东的乌海。
钦陵赞卓摇头,“不,我若真只是如此想的话,兄长也不会放心将指挥军事的大权交托到我手中。乌海为唐蕃要冲,地处吐谷浑与西海都护之间,背靠紫山、积石山,可连筑坚实营垒,巩固我军营寨。待大军压境,进可夺大非川、日月山,阻遏唐军自河湟方向援兵,
退可洞察南北两军动向,择其弱者击破。为何不选此地!”
“或许兄长会说,此地有被南北夹击的可能,但西海都护之地百姓接连变更易主,能被裴行俭调度的不过十之二三,吐谷浑并无兵力补充,还未从当年战事中彻底恢复过来,除非唐军能天降十万大军,否则绝无机会一战定乾坤。”
“可他们能有这样的机会吗?”
钦陵赞卓还有另外一句并未说出的话。
像是安定公主这样的将领,若是统领这等数目的大军,当真不会引起天子猜疑吗?
就像……
当吐蕃上下因作战计划而开始自卫藏四茹调兵之时,芒松芒赞站在布达拉宫朝下望去的时候,便觉这等视野辽阔景象,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云。
同在此地的赤玛伦忽然听见芒松芒赞冷声开口:“我倒是宁可他打输了这场。”
若是钦陵赞卓在对阵大唐的战事中蛰伏七年一击得胜,便足以洗刷去当年禄东赞战败带给吐蕃的耻辱。
这对文武协作的兄弟,也只怕要更不将他这位吐蕃赞普放在眼里!
更麻烦的是,当年禄东赞在大相位置上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人掌握权势而已,其余众人都不过是他的辅佐,可噶尔家族如今的这对兄弟,却是完全能做到内外应和,以防不测。
当年他慢了一步,让这两人在获知禄东赞死讯后得以联络韦氏,掀起尚论之争,便给了他们以绝地反击的机会,成了今日的莫大威胁。
“这话,不是赞普该当说的。”赤玛伦缓缓开口。
芒松芒赞回头朝着对方看去,在看到对方怀中抱着的婴孩之时,原本因噶尔兄弟权逼赞普的厉色稍有和缓,但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他又觉得自己的心情被重新抛入了谷底。
“我能怎么说呢?”
这位年少上位的吐蕃赞普,打从继位的开始便没能真正意义上执掌权柄,在此刻坐回到妻儿身边的时候,便难免还有一番志业未成的弱势姿态。
或许唯独在王妃面前,他才能毫无顾忌地疾言厉色:“他若大胜而归,安知不会让我这个赞普忽然过世,将都松扶持上赞普的位置。比起我这个当年就想将噶尔家族驱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