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乌金坠下。
已是傍晚时分,霞光将玉水河染成绚烂紫红。
河水潺潺,凉风徐徐,虫鸣蛙叫依旧。
只是河两岸已经不见人踪,冷清下来。
村庄里炊烟升起,忙活一天的人归家吃饭了。
唯下午那场热闹,残留的余震依旧在人们心底挥之不去。
玉溪村大翻身的消息经由口口相传,迅速传遍周围十里八乡,如炮竹落地炸开回响。
无数人这顿晚饭吃得食不知味,想不明白。
“几十户人,玉水河边上百亩的地啊,全种上了百相草!我亲眼看着大商户当场过秤结银子的,最少一户都拿了五两多!”
“这还不算最气人的,他娘的,他们是种一个月就能拿恁多银子!百相草一月一收才是真操蛋!抵咱苦挣一年的啊!好事怎么就轮不上咱们呢?差哪了咱?”
“差哪?差运气呗!”
……
“不说梧桐镇其他地方,光咱这一片十几个村子里,玉溪村几十年来都是人最少最穷的村子,怎么突然说发就发了?他们村莫不是吸了紫气了?”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他们村那老村长,平时见了面我都不带正眼瞧的,呵,以后是人家瞧不上我了,老子光想想那场面就操蛋!”
“属实是运气,要是当初山匪没那么急着赶趟,现在摸进玉溪村,机灵点,干一波够吃几十年的……”
“再怎么不痛快也没有想着让别人去死的,你他娘心肝染墨汁了?滚!”
……
“娘,我们家要是在玉溪村就好了,就能挣上钱给娘治病……”
“傻孩子,娘这又不是什么大病,几十年不都过来了?”
“您明明晚上经常疼得睡不着!要是在玉溪村,就算不卖药草挣钱,至少您能喝上百相茶不断顿,那茶——”
“好了,大家命不同,莫恨人有。你看着玉溪村如今挣钱了,可人家也是几十年里苦过来的。吃饭吧,饭菜凉了。唉……”
……
消息同样传到了上东村。
夜色已降,张家冷火秋烟,一点人气没有。
院子里黑漆漆的,连个灯都没点。
只堂屋里传出人声,显着家里是有人的。
“爹,娘!你们听说了没有?整个玉溪村家家户户都挣钱了!林家这次拿了二十多两!”
张世明话语急促,昏暗中也能感受到他的癫狂,“我们去玉溪村,找我姐!百相草种不了咱不种了,可她张翠娥再怎么说也是咱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流的是我张家的血!她夫家把爹娘害成这样,她给点银子总不为过吧?咱不多要,十五、十!十两!最低每月得拿五两给咱——啊!大哥,你干什么!”
张世聪抄着顶门棍劈头盖脸朝张世明砸,眼睛猩红,破口大骂,“银子银子!爹娘蹲大牢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想办法弄银子把人捞出来?啊?为了打点衙门,我咬着牙卖地才凑的钱!
“现在爹娘刚到家你就又开始打主意让他们去给你当马前卒!你知不知道咱家现在啥情况?已经众叛亲离了!要不是你一天天的撺掇爹娘去林家闹,要钱要百相草,张翠娥能有机会断亲?我们家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告诉你张世明,你再敢出半点幺蛾子,老子就把你轰出家门!谁拦都不好使!爹娘要是不同意咱就分家!这个家我是一天都撑不下去了!”
张老汉跟张婆子前一刻刚回到家,一个多月牢狱之灾磨掉了两人半条命,形容枯槁满身狼狈,躺在春凳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张世明被打得抱头鼠窜,嘴里犹嚷嚷,“家里这样你怪我?你以为自己多无辜?当初张翠娥带两崽子回来,把肉包子扔地上都不让他们吃的不是你婆娘?打张翠娥的时候你没动手也没拦着!关她的那间房还是你落的锁!现在倒想把自己摘干净扮清白了,我呸!爹,娘!他疯了,快拦住他!嗷,疼!”
身上实在太疼,张世明抱着头直逃到院子里,看张世聪没追出去才停下来跳脚叫嚣。
张世聪将顶门棍狠狠掷在地上,当啷声响震得人心寒,他偏头冷冷看着躺在春凳上的人,“爹,娘,事到如今我把话撂在这儿,咱家已经到绝路上了,你们要是还想继续闹腾,就是不给我活路!我有妻有子要顾着,把我逼急了,什么事我都干得出来!
“你们这次为什么会直接被扔进大牢自己好好想想!林家背后有人撑腰了,还要上赶着去招惹,下次家里可没田地再卖钱去捞你们!
“至于张世明那个祸家精,你们怎么宠着捧着随你们的便,反正家里也没东西能让他糟践的了,村里同族如今看我们家跟看瘟神一样,也没人再敢来挨咱的边儿!爱活活,爱死死!”
话毕,张世聪头也不回出了堂屋。
凳上两人蠕动嘴角,嗓子跟哑了似的,谁都没发出声音。
从进家门到现在,没人过问一声他们饿不饿,渴不渴,连口水都没喝上。
张老汉麻木躺在那里,眼睛无神的半睁着,呆呆望着上方漆黑屋顶。
昏暗里,一滴浊泪从眼角滑落,悄悄隐没发鬓。
院子里争吵得这么厉害,住在附近的村民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