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工作一直到临近傍晚才暂告一段落。
收拾好桌凳,走出工坊临时搭的招工处,林二河只觉浑身骨头都僵了。
拿笔杆子比在地里挑一天泥巴还累。
“爹!你忙完啦!”
“二叔!我们等你回家!冷不冷呀,给你小火笼暖暖手!我专门烧得旺旺的!”
招工处旁侧,几个小身影蹦出来。
林二河还没看清人,只听声音脸上就已笑开。
“诶哟喂咱小百相就是比俩哥哥贴心!来,二叔抱你回家!”俯身一手接了小火笼,一手把小女孩抱起,轻松往上掂了掂,“比昨天沉了点,今天又吃了一肚子好吃的吧?”
百相咯咯笑,小手往肚子上拍了拍,“好吃的不能不吃呀!”
林怀松林怀柏在后头拳打脚踢,隔空揍爹,“嫌弃我们不够贴心,当初你跟娘咋不把我们生成女娃!”
“这能怪我?问你们娘去,是她生的。”
一大三小嘻嘻哈哈闹着往家走。
冬日的傍晚,晚霞依旧绚烂美丽,只是卷上了冬的清冷,多了抹落寞悲凉的色彩。
如今的玉溪村村口,比旧年多了两道风景。
一个供百姓鸣冤的皮鼓。
一个皇上御笔的石碑。
并排静静矗立在石桥前,跟玉水河一块无声守护着后方的小村庄。
百相窝在二叔怀里,听着桥下潺潺流水声渐近、渐远,“二叔,张家老虔公老虔婆人不好,待你跟二婶也不好,你为什么要帮他们登记名字,给他们机会做工呀?”
后方打闹的林怀松林怀柏没说话,但是一下安静了,耳朵齐刷刷竖起。
林二河捏捏娃儿脸蛋子,笑道,“二叔没咋念过书,识字也不多,但是以前听你们小叔在家背书时听过这么一句话,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文绉绉的我哪听得懂啊,我就问你们小叔这句话啥意思啊?
你们小叔解释了,说是君子心胸开阔所以活得坦荡,而小人则因心胸狭窄,所以时常忧心忡忡。
咱不是非要做道德高尚的君子,但是品行端正、懂得释怀,不跟过去的不快较劲,这样的人,一定比小人活得更开心、更舒心。
你们说是不是?
再说了咱没必要故意避开谁,二叔男子汉大丈夫,不挑事不怕事,一视同仁,有啥可怕的?”
仨娃子笑开,异口同声,“是!没啥可怕的!”
“走喽!回家喽!咱今儿吃红烧肉!”
“回家吃红烧肉!”
对于这件事,背后自然有人不解嘀咕。
不明白当初闹成那样,林家老二明明可以不给老张家的报名机会,为什么偏偏要给。
但是想想林家素来为人及作风,却又不觉得奇怪。
只对事,不对人。
这不也是大家伙喜欢跟林家人打交道的原因么。
张翠娥知道这件事时,向来话多的人少有沉默。
只在夜里熄灯躺下时问男人,“他们咋好意思来?”
林二河拍拍她脑袋,“工坊招工十里八乡的人都能来,按规定、条件挑人,他们报了名,能不能选上得工坊管事决定,别琢磨这事了。对我们来说,如今他们只是上东村老张家。”
……
夜里,村中灯火渐熄。
寒风呼号的动静充斥黑夜,年久未修缮的旧门窗被风吹得哐哐响,随时要散架。
张世聪把院门用木棍顶紧了,拢着衣襟准备回屋时往隔壁院子瞅了眼。
那边堂屋罕有的亮了灯光,堂屋门半开,烧火盆的烟气往外飘,带出木柴香气。
想起今儿做工回来听到的闲话,他犹豫了下,还是抬脚往那边屋走了过去。
进了堂屋,屋里果然烧着火盆子。
没点灯,只有木柴燃烧的火苗。
两老坐在火盆边上,老得厉害,瘦,脸看着只有以前一半大。
光线摇晃不亮,张老婆子手里拿着针线给鞋面缝鞋底,眯着眼,顶针穿过厚鞋垫时显得吃力。
张老汉一只脚在试刚缝好的鞋。
鞋面是旧的,但是洗干净了,换了新的鞋底,穿起来也算体面。
显然是准备上工的时候穿的。
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两人偏头看了眼,没多大反应,也不吭声。
张世聪自己拉了张凳子在火盆边上坐下,眼睛盯着摇簇的火苗看,“听村里的说,你们今儿去报名做工了,林二河记的名。”
张老汉把鞋子脱下来,用抹布擦掉鞋底刚沾的灰,小心放回篮子里,“嗯。”
张老婆子把线头打结,咬断线,呸掉嘴里线末,“没地没粮,总要想办法挣两副棺材钱,难道真要饿死了还做个孤魂野鬼么。”
一人一句话,半天沉默。
外头刮进来的风,割得人脸生疼。
张世聪起身准备走人,“如果招上了,回头我捎一窝鸡蛋,你们拿去充个谢礼。”
“用不着。”张老汉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没什么情绪,“不用捎东西,不用弄啥谢礼,甭去找林家人。以后就这么当陌生人处着,谁都别去沾林家。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也不沾你们,同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