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不同往日,旧年两个老的在家呆了大半年,整日整夜死气沉沉的不吭声,好像随时要撒手一样。
没成想两人竟然转眼就成了工坊工人。
每月能落到手里的月银,合计至少能有二两。
二两啊……
想到这里江水月又觉不甘心,抱怨,“你说你平日精明得很,旧年怎地还不如两个老的机灵?
要是当时你也去应招,不定现在也是正儿八经在工坊里干活拿月银的了。
一个月至少一两往上打的银钱,上哪找这么好的工去?
咱家现在日子可不好过,地没了,田没了,光靠起早贪黑的镇上支摊卖包子,连儿子上私塾的银子都掏不出来,过年过节也得省着买……”
喋喋不休,这里嫌弃那里不满。
日复一日。
张世聪抹脸,陡觉疲惫。
人生走过三十多年,啥都没做成,啥都没落着。
越混越没个人样。
他视线不由自主投向对面屋。
他,他们,好像,是不是都在后悔?
张老汉坐在家堂屋,没点灯。
提了张靠背矮竹椅坐在堂屋中央,整个人融在黑暗中,静静等。
空荡荡屋子,唯有他轻微呼吸声可闻。
好在没等多久,院门再次传来动静,有人进院子。
脚步声轻重不一。
张老汉两手撑着膝盖起身,掏出带来的锥刀握在手里,迎上去。
门外进来的人隐约看到屋里出来的黑影,还没来得及意外,对方已经走到他面前。
“老不……死……?!!”一声疑惑未说完,说话的人就变了嗓调,不可置信,两眼瞠得极圆。
张老汉一句话没说,握刀直接捅了过去。
阴狠,绝戾。
那种毫不犹豫的杀意,让人胆寒。
张世明混得很,处处不如意后破罐子破摔,一条烂命死活已经无所谓,所以什么狠事他都能干得出来。
他以为自己能。
可死到临头才发现,他还是会怕,会恐惧。
尤其动手这人是他爹,跟娘纵容溺爱他不同,自幼爹就总是阴沉着脸,少有见他笑的时候。
所以哪怕混不吝,混到敢动手打亲娘,张世明也没敢对这个爹怎么样。
“爹、爹?!不要、不要!爹,别别杀我,我错了……我错了爹!救命……救命!救命啊!”
腹部冰冷刺入,随之而来的剧痛与猛然渲染的属于自己的血腥味,让张世明趔趄倒地,两腿犹不停地蹬,妄图跟对面的人拉开距离。
张世明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他不敢对爹动手,因为天然畏惧。
他这一倒,手里拎着的东西也撒了出来。
一个木桶,一桶火油。
不知道他打哪弄来的。
“弄油?准备烧死你娘,还是准备烧工坊?”张老汉举步逼近孽子,脚下走的稳稳当当毫不慌乱,走得坚定,杀意坚定。
连说话的嗓调都稳得很,轻描淡写,好像不是在追着杀人,只是闲聊今晚的夜色太过黑。
“腿骨被工坊的人打折了,两条腿都拐着,还能撑住出去弄火油,你这种毅力也像我,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瘸子蹬得再快,也快不过好手好脚的人。
张老汉因心病无望,在家堂屋那张春凳上一躺躺了大半年。
彼时被抽走的精气神,在工坊养了几个月,养回一半。
解决眼前的畜生足够。
“老畜生生小畜生,哧。”走到抖索不停的瘸子面前,张老汉再次高举锥刀。
天幕行云背后,遮藏许久的月亮悄悄探出头。
黯淡月光将地上的人剪出虚影,投在地上,似死神高举镰刀,毫无感情的收割人命、锁鬼魂。
“——啊、啊啊啊!不要、救救命、救命啊!!”瘸子目眦欲裂,骇得尿了。
周围已经传出动静。
附近听到动静的人正往这边奔。
一墙之隔另一个张家,堂屋门也传出被打开的沉重声响。
张老汉高举的手狠狠落下,“杀人偿命,你是我生的,老子亲手了结你,再自我了结!”
他一辈子自私凉薄。
这次算是少有的找出一点点良心,给那个为他操持大半辈子的妇人留条活路。
别人眼里妇人千万不好,可那人大半辈子以他为天,临老落魄,唯独她与他相依为命。
“爹!不可!”男人隔墙惊呼传来。
张老汉手中杀意丝毫不减。
“诶呀我的娘诶!出门没掐指算吉时,非要老道看到这一幕,啧啧,”另有一道怪诞腔调也响起,近在张老汉耳边。
紧接张老汉握刀的手就被人截住,也不知对方怎么使的巧劲,轻轻松松让他手里的锥刀换到来人手。
张老汉阴狠看去,一顿。
月光很黯淡,但是足够瞧见近在眼前的人。
光头,胖子,罗汉肚。
脸上挂着嬉皮笑弧。
好认得很。
长住玉溪村的光头道士——贾半仙。
玉溪村出来的人。
张老汉敛了眼里凶光,静静